“我听闻西柏如今大雨连月,百姓苦不堪言,可西柏国皇帝却依然夜夜笙歌。
只要皇上不惜重金,派使臣到西柏国贿赂重臣,让他们以国中雨灾不利出兵为由,阻扰兴战派之人……”
“你抬头。”黑拓天看着她白到泛青的脸孔以及颤抖的双唇。“你可知你说的是亡南褚之计?”
“国与国纵有分别,人命与人命却无不同。我……希望南褚百姓都能好好地活着……”褚莲城站直颤抖的身子,拇指与食指紧掐住手掌上的合谷穴,只盼着能够暂时抑下那口已侵逼到嗓子眼的血气。
黑拓天紧盯褚莲城黑白分明的眼珠,想从她脸上看出她真正的心意。
“你到底在想什么?”墨青忍不住嘀咕了句。
“南褚百姓能吃饱喝足,安享天年。”她晃动了下身子,指尖已全然掐入合谷穴间,痛到她总算清醒了点。
“那你还让我兴兵?”黑拓天说。
“南褚兵弱,若陛下大军一入,也许几天便能轻取南褚。若是南褚投降,陛下不伤兵卒人城,南褚战败死亡人数必然少于皇室迫害下的亡魂;而陛下仁德入城之日,亦是得到南褚百姓信任之日。只要南褚人能过着比如今舒适,民心如何能不归顺?”
黑拓天瞪着她额上冷汗及强忍不适的神情,浓眉一皱,低声一喝:“你先退下吧。”
“是。”褚莲城摇摇晃晃地起身,才转身走了两步,便喘到无法再前行。
褚莲城骤咳出声,一咳即无法止住,她急忙拿出巾帕掩唇将那口血味压在其间,知道此时已毒发了!
若让皇上知道她身子比他想像的还要差上几倍,她这个官还有得做吗?他还敢重用她吗?
她想加快脚步,可毒性发作得更快,她的双腿和脑子已经不听使唤。她掏出所剩无几的“萃仙九”往口中一放,双膝同时软倒,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
“来人!将她送到紫极宫,传御医。”
倒地前,她听见皇上带着薄怒的声音这样说道。
黑拓天看着躺在外室长榻上,脸庞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像是已死去一般的褚莲城。
“……殿下体内似有积毒,五脏六腑较之常人为弱,加上又染了风寒,才会昏迷至今。方才已喂过祛毒丹,一个时辰后或可清醒。日后需要一边袪毒,一边养气补气,最忌休息不足、神思过虑……”太医说道。
“若不补不理不休息呢?”黑拓天问。
太医看着皇上的严峻表情,背后泌出些许冷汗。莲城殿下即便清瘦得过分又着官服,可如今既在皇上寝宫之内,应当就是皇上心之所系之人。
“禀陛下,殿下若能好好休养,应当还有十年年寿。”
十年吗?黑拓天双唇一抿,目光紧盯她的脸,眼也不眨地说道:“都退下吧。汤药熬好后再送上来。”
待得只剩他们二人时,黑拓天在榻边坐下看着她。
措莲城年少便以才学闻名南褚,虽然身子孱弱,却仍受人民爱戴,都说她怜民爱物、毫无皇族身段,能恤民之苦,广纳民意,是以外出时总引来民众夹道欢呼。功高震主之下,当年的南褚皇帝才会听信皇长女谗言,认为褚莲城怂恿太学生议论国政,并对之用刑。事过多年之后,南褚皇帝、皇长女仍对褚莲城有戒心,才会将其当成质子送到北墨,并断绝其生计。
只是,他以为她被迫服毒一事,或许只是传闻,否则她不会如此勇于自荐。因此他始终认为褚莲城或许身弱,但必能为他所用;因他认为并吞南褚并不是难事,但如何收服一国,使其民心不乱,方能有益于北墨日后并吞其它国的计画一他要并南褚为北墨的郡州之一,需要一个能稳定该国民心且对北墨忠心之领导者,而他以为褚莲城会是那个人。
可这场计画还未开始,她居然就倒下了!
他不喜欢事情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偏偏她——始终没在他的控制之中。
黑拓天瞪着她,骞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呼息虽弱,但总算还没死。
抽回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脸颊,那如丝般的细滑触感让他一惊,手掌一翻便又抚上她的脸。
也没啥特殊之处。后宫中多的是女人,而后宫女子哪一个没有水般的肌肤。不过,似这般凉似水泉的肌肤,也就她一个了。
他微施了力,感觉她肌上的沁柔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麻。
她蹙了下眉,轻吟一声,嗓音与她的人一样偏冷凉。
黑拓天蹙起眉,发现自己微动了情,长指于是顺着她的脸庞滑下颈子;才施了劲,指尖拂过之处,皆泛过道道樱花般的粉痕。
“……我没事。”她闭眼说道。
黑拓天看着这个明明就有事的女子,浓眉霎时一拧。
她到底是病得多重多久、有多不想让人担心,才会神智还没清醒,连眼都还没睁开,就急着说“我没事”?!
指尖拂过她的唇,黑眸紧盯着她轻颤的羽睫。
她眼色迷蒙地睁开眼,神识仍未清醒。
“我没事。”褚莲城双唇微启,恰恰吮住他的手指。
他眸中闪过暗焰,蓦地抽回手。
她的眼眸乍然睁大,因为想起了眼前之人是北墨皇帝。
褚莲城拚命地想拱起身,可实在是不济事,只能颤抖地说道:“陛下,恕臣无礼不能起身。可臣既领了职事,便不会愧于俸禄。”
“你这身子还能做什么?”他冷眸看着她。
“能做的可多了,便是要趁着脑子还能用,身子还能动时,多做一些……”她为了证明自己身子没那么差,勉强试了几次,最后总算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躺下!”黑拓天压住她肩头,将她制回枕间。
“谢陛下。”她长吐了口气,小手揪住锦被看着他,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她。
第3章(2)
他看着她如墨发丝散在雪般脸庞侧,面容瘦得不像话,可一对眼眸却莹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陛下……”她被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中了何毒?为何没说?”他问。
“这毒叫‘隐忧’,从我十二岁那年就被逼着吃了。我那鬼医师父是个药痴,没有一日不在思索要如何调出解药,但毒性总无法全解,每年都要毒发一次,发作时吃了药,休息几日便好。”她故意隐去毒性最终的结果不提,只淡淡说道:“不过,也幸亏我中了毒,鬼医师父才能以用我试药为由,带我上山下海,游遍天下,让我避开了宫内恶斗。至于没说的原因……”
“怕朕以此为由不让你入仕。”
她点头,垂眸,避开他的眼。
“你不怕死?”他挑起她的脸庞。
“怕。最怕饿死。”
黑拓天笑了,却很短暂。
她看着他,胸口闷抒了下,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正与俊美君王独处一榻。她虽心无邪念,但她身为女子的这一面显然不这么想。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病了,可不是死了啊。
“歇下吧。”他蓦地起身。
“臣回府里再歇下。”
他回头瞪她一眼,墨眉一沉,不悦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臣立刻歇下。”褚莲城连眼都闭上了,一手还搁在肚子上一醒了,就觉得好像有点饿了。
“我派人传膳。”
她很快地点头,并微红了脸。
黑拓天扬起唇角,但在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又朝她跨近一步时,神色一沉,蓦地转身大步离去。
他亲政的第一日便告诉自己,他可以拥有天下他想要的任何女人,但他不会被任何女人所影响,后宫也休想干政半分。他有自信不会为任何女人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