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原青手在膝上握紧。他讨厌向柏语,一定不喜欢看到那人出现在她家吧?
“你生气了吗?”
“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当然为你高兴,但我也觉得难过。”
“难过?”她转头看他。
“你有困难,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
她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眼光黯淡下来。“那晚你明明才刚下我的车,求助无门之下,你宁可去找姓向的也不愿来找我?”
她为什么没找他?
她完全没有想到!从他车上匆匆跑下来,她那天像躲瘟疫一样逃开他,不知道是什么心结,下意识中她根本不想麻烦他,更不愿……让他看到她家人出事的样子。
“我没有你的电话——”
“如果真要找,一通电话给谁都问得到。”他温和地说。
“本来想说家里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她咬住下唇,心紧紧的。
“我知道。”他说,“我还没有得到你的信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想到你孤立无援时的感觉,就觉得难过。”
信任……他是这样看的吗?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想要帮忙。自己一个人撑起家里的事惯了,根本不想向谁求助。
她完全不知道学长会觉得被隔绝在外,会觉得受伤。
这样冷静的学长,竟会受伤?
眼睛热了,“学长……”
“当然,我非常介意向柏语的存在。你在我之前认识他,你爸又很感激他,我刚才简直想跟去晚餐,想在你爸心中争取地位。”
“那……为什么又推掉了?”她讷讷地问。
他看向她,“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多么不想去。”
她低下眼,她是不想去啊!她想……她想……
“我特意早到,本来是希望有机会跟你爸认识一下。这样走掉虽然很冒险,但你宁可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
为什么他总是能说出让她心跳加速的话?
“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配得上你这一身打扮的地方。”
她看看自己,“这是很普通的洋装啊。”
“小原,你对帅哥感冒,但至少要懂得欣赏美女。”
学长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稍稍探出头的轻松一面像是终于要破茧而出,这让她无所适从。
学长觉得她很美吗?脸一直红到车停了还褪不去。
到了目的地,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他们站在一家雅致的小餐厅前,紫色鲜花开得很好,红色招牌用白漆予写ChezPierre,窗前是一列小猪模样的陶器,各式表情排排站。
“真可爱!”原青掏出手机拍照。
他帮她开门,她进去后发现这餐厅果然小,塞了十桌已经很勉强,却坐得满满,吧台前还站着排队等桌的人。侍者见了卓因潋,满面笑容。
“卓先生,theChe骂上出来,您的桌子这边请。”
她注意到有三成客人是外国人,墙上黑板上的菜单一目了然。
她回头见到卓因潋正看着她。
“可以吗?”
她不明白地看他。
“你不喜欢法国餐,所以我想带你来这里。”
她咬着下唇,“学长,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欢法国料理——”
“我知道。不是菜,是不偷快的记忆。”
她怔望着他,他怎么知道的?
“你的心情很明显地写在脸上,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来。”
她低头,有种想要藏住脸的冲动。自己的心思真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我的厨师养成教育是在法国,今晚本来想做给你吃,后来决定来这里。”
“这一定是很棒的地方了?”她看着别桌桌上一个个空了的盘子。
“我绝不会对Pierre承认这个。”他漂壳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带你来是因为这样比较像。”
“像什么?”
“正式约会。”
她又很难去正视他那双眼睛了,恰巧有人上前了。
“我有没有听错,Rulien在正式约会?”
原青抬头,就见一个肚腹微凸的男人一身厨师行头,黑发棕眼,操着浓浓法国口音的中文。
卓因潋起身和他亲吻脸颊,原青照着做。
“你不要在小原面前随便爆料。”卓因潋一脸正经地警告。
“你有料可以爆吗?”Pierre顶回去。“美丽的女孩,你要常叫Rulien带你来,我很担心我这个小师弟会在厨房里发霉。”
“好了,我们要点菜。”卓因潋一脸“别理他”的表情,“今晚你的特餐是第戎芥末煮鱼?”他看着墙上的菜单。
“新食谱,比较辣一点,我直接从第戎进的芥末酱。”
卓因潋自动为原青解释:“第戎在东法,法式芥末就是在那里发迹的。”
她眼睛一壳,“那我就点这个。”
Pierre笑了,“很干脆嘛!其它的都不用听就选了?”
原青有些龈然。向来她听到新鲜的事物都会很好奇,而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食艺社很吸引人。
“没关系,你多上几道,我跟她分,介绍给她听。”
“你不要只顾着上课。”Pierre倚老卖老,“美丽女孩当前,要学着浪漫一点,知道吗?”
“你不要跑出来偷看,我就听你的。”
Pierre哈哈大笑。
“那先来杯餐前酒?我有上等的Cremant DVV lsace。”
原青表情僵住。卓因潋说:“你先去忙,等等我跟小麦说。”
Pierre笑着离开,原青呆呆地看着桌上白色的桌巾。
“我很想说不用喝也没关系,”他柔声说,“但我知道其实很有关系。如果你是本来就不喝酒的人,那便理所当然;但如果是因为人的因素……那么酒可能会永远横挡在你和别人中间,阻断你的人际关系。”
她心中悸动,难道……又是为了她特地来这里?因为酒根本是法国餐不可少的一部分?
“学长……又想治我的心病了吗?”她低声说。
“我能做的,都想为你做。”
听他这么说,她感到心热热的、酸酸的。因为以往只要一听到酒,她就联想到毒药,他却要把酒当成礼物送给她。
“我真的不喜欢。”她轻声说,“酒会让人忘记别人的存在,忘记自己的青往,让人失去控制,让人不自觉地伤人……想把自己的痛苦丢给别人。”
妈生病后所承受的苦痛,大半不是因为身体的病痛,而是心里的伤痛,是爸酗酒造成的;但妈却又自责,认为爸会酒终归是因为她将不久于人世。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因酒的存在而更沉重了,却已没办法停止;一开始的短暂麻醉,很快就变成了瘾头缠身。
哥和弟弟追求的又是另一种诱人的欢快,藉着喝酒,仿佛什么都可以抛开而得到自由,不管是多么短暂、多么不真实,却可以在夜里因酒精的麻醉而脱离现实。
她当然喝过酒,并且记得许多和朋友家人在喜庆节日的欢乐时光,却更使得酒在她心里的危险性加倍。
酒,是醉人的毒药……
“我不是希望你重新开始喝酒,”他说,“我只是想要除去你心里的那份悲伤。”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能。”她喃道。
他不意侍者过来,“小麦,给我一杯cremant D Alsace。”
她看着桌上的水瓶和四个玻璃杯,一人有一个水杯和一个酒杯,卓因潋帮两人倒水。
小麦很快端来一瓶酒,细长圆润的绿色酒瓶,写着2005年份,瓶口封了金色的封盖。小麦打开瓶盖,倒了一些到杯中,卓因潋轻轻摇晃酒杯,金黄色液体闪着光,他端近鼻尖细闻几秒,这才从容啜了口,让醇香酒味在口中流转、饮下,然后对小麦点点头,小麦立即将卓因潋的酒杯加至四分满,再对她微微一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