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一天,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不用天天过来。”
“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事实上,根本是相反的状况,“你一来就是一、两点才走,隔天六点多又醒来帮我准备早餐,这样下去你吃不消吧?”
“还好啊。”他不以为意,“我当学徒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操劳几十倍,我不也是这样过来。”
“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人年纪大了就要认分。”
他笑了笑,不爱与她争,就这么顺了她的意,他想她或许只是工作劳累,希望有一些独处的时间。于是,从每天两次的拜访妥协为两天一次,其余则改为电话问候。
第9章(2)
然后,不出一星期,她开始想他了。
假日是他最忙的时候,她不好打电话叨扰他,连简讯也不敢传,担心要他挤时间出来回讯会成了一种凌虐。
想着想着,她灵机一动,决定到“沐兰亭”去吃晚餐,然后顺便在那儿等他下班。
可惜,她想得太美妙了,她完全低估了他的名气。
“沐兰亭”的座位爆满、订位满额,门口更是围了一群等待候补座位的民众。
她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连百货周年庆的混乱场面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己。
正当她还在犹豫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
“周检?”
在路边听到有人叫她“周检”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她怔愣了下,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个有点熟悉却也久违的面孔。
“卓律师?”
卓政岳对她行礼微笑,“如果你只是想来吃晚餐,那我劝你还是跟我走吧,我打赌你就算排队排到打烊也不见得能够踏进大门。”
他说得有道理,而她也没打算反驳这句话。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走,我的车停在前面,我带你去吃一间还不错的。”
她没有拒绝,亦没有多问。
二十分钟之后,他带她来到市区里的一家烧肉店。他一坐下来就点了两份套餐,两壶清酒。
“酒?”她皱了眉。
“放心啦,我没大胆到在检察官面前酒驾。”
“所以你这是要灌我的意思?”
“你想太多,我住的饭店就在旁边,我用爬的都可以爬回去。”
“希望你不会要我扛你上楼。”
“我酒量没那么逊,好吗?”
“这很难说,男人的话通常都要先打个五折。”
“啧,你真的很痛恨男人厚?”
“这倒不一定。”她的表情一直是不愠不火、不冷不热。
卓政岳看了她一眼,略带试探性的问道:“那小淳呢?他的话也会让你这么不信任吗?”
她沉默了,没答腔。
事实上,她心里想的是那句“你不会失去我”,当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相信他吗?是百分之百相信他的吗?
她不太确定。
最后,她给了一个好像是答案,却又好像是在回避答案的话。
“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卓政岳听到了这样的话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怪不得他怎么样也不走。”
“什么意思?”她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没跟你说吗?自从他在这里的消息被报导出来之后,多的是五星级餐厅老板想挖角他,连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都有人来找他。我听说开出来的年薪至少是三百万起跳,但是小淳每一次都拒绝。”
她听了,内心像是经历了天摇地动的强烈地震。
“你……”半晌,她冷笑了声,故作镇静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不走自有他的原因。”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走?”
“我怎么会知道?”说到这,她烦躁地自行斟酒,猛灌了一口。
“所以他真的没跟你讨论过?”
“我不知道。”再斟一杯,她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来没说过,我也不可能知道要问这种事。”
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好吧,其实她不爽极了。自从上次的报导过后,虽然他保证“只要你问,我就会说”,但这种事情若他不想主动提起,她要过了几百年后才会知情?
该死的,要男人坦承相对真的这么难吗?
看得出来她脸色难看,卓政岳识相地闭嘴,他可不想引火上身烧到自己,于是他也替自己倒了杯酒、与她碰杯。
“那你怎么又跑来了?”她问。
“公事。”他简单报告。
“来这里出差,顺便跑到‘沐兰亭’去吃饭?”
卓政岳笑了下,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平常要吃到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晚餐得花掉多少钱吗?”
“多少?”她对所谓的美食界既没兴趣也没研究。
“少的话是六千,正常的话是上万。”
“咳!”她被酒呛到了,“咳咳咳咳咳……”
不知怎么的,她的反应令他好开心。
他慢条斯理地啜着温酒,笑道:“你看吧,我就说沐兰亭的老板根本是捡到钻石。小淳应征的时候没把自己的履历老实摊出来,这里的人都只当他是一般的厨师,完全不懂他的价值。所以,我只要有来就会去那里吃饭,吃一餐就赚一餐,多好。”
她不是笨蛋,听得出这话是拐着弯在指责她。
当然她也不是软柿子。“不管他是不是被餐厅的老板占了便宜,他都有选择的自由,否则,他何必把原本的餐厅卖了,跑到这里——”
说到一半,服务生靠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抱歉,上菜。”
她闭上嘴,看着服务人员将一盘又一盘的肉片与菜叶全摆放上桌,她却对这一桌的食物毫无胃口。
“餐点全部帮您送到了,请两位慢用。”
服务生退下,桌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冰冷、尴尬。
“你知道‘斯皮尔曼’收起来的原因吗?”好半晌后他问了一句,顺手将血红色的肉片夹到烤网上,发出了滋滋声响。
她摇摇头,轻声叹息。
身为他的青梅竹马,又跃升成了女朋友,她不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点,她突然有一种可悲的自觉。
薄薄的肉片很快就熟透了,他夹了片肉到她的盘子里,“他开了‘斯皮尔曼’没多久,就开始受到有心人士的抹黑和攻击。”
听了他的话,她愣住,夹起肉片却迟迟没往嘴里送。
“抹黑什么?”她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细节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好像惹毛了一个满出名的美食杂志总编辑。那个女人在美食圈权力大、人脉广,很快就把斯皮尔曼的名声搞臭了,再加上她联合了很多美食部落客,把他的餐厅写得很糟糕,说主厨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说到这儿,卓政岳耸耸肩,轻声叹息,“反正网络就是这样,只要文章写得够耸动就会有人相信,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人在乎。后来,店里的生意惨淡,营收根本不足以支付开销,房东还趁机调涨房租。他不想继续耗下去,干脆关门停损。”
闻言,她呆若木鸡。
原来这才是真相,是他从未告诉过她的丑陋事实。她依稀记得“斯皮尔曼”结束营业的那一晚,他嘻皮笑脸、漫不经心的,还请她吃了一顿号称可以令她又哭又笑的晚餐……
当时,她的确是笑了,可眼泪却是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心脏猛然像是洋葱一般被人层层残忍扒下,宛若那禁不起震撼的高墙,壁砖片片剥离,在摔碎的瞬间发出刺耳尖锐的凄厉叫声。
他的人生渡过了那么多的低潮,自己究竟陪了他哪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