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祇好尴尬地以笑掩饰,笑得傻傻的。不幸又不小心撞上唐伯夫的视线,那轻蔑的眼神也正像在说,她看起来一副蠢蠢的样子。
她懊恼地装作没看见,暗忖着该怎么才能脱身。说实在的,她没想到佟曼芸还会记得她,而且似乎还很惦念着她。
佟曼芸还是跟上次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依然那样不食人间烟火。黑皮和小沈第一次看见“真正”像水一样的女人,几乎都看呆了;赛门维持着绅士风度,脸上始终挂看温和、赞赏的微笑。
祇有黛咪例外,一直用疑惑的眼光来回打量佟曼芸和唐伯夫。香蕉黛咪服膺的向来是西方那一套,对古早中国的“含蓄”和“柔美”不感兴趣。她祇看得见佟曼芸那一身病态。
“你们好!”佟曼芸含着笑,温柔地点个头。甜美柔静的嗓音,如春风拂慰过心田。
黑皮第一个醉了。
他抢到谢阿蛮跟前,对佟曼芸倾身哈腰,努力扯裂嘴,堆出满脸笑容,用最热诚的姿态说:“妳好!我叫黑皮。我跟阿蛮在蹲『苦窑』的时候就认识,就像难兄难弟一样!”
黑皮耍宝的俏皮,赛门看着有趣,也凑上前来,搂住谢阿蛮的肩膀,笑嘻嘻地介绍自己说:“我是赛门,阿蛮的第一号男朋友候选人。请妳多多指教!”
佟曼芸吟吟笑起来。谢阿蛮连忙用手肘推开赛门,又不忘瞪黑皮一眼,暗骂两个人穷极无聊的举动。
“妳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都是我乐队的朋友。”她急急解释。
“乐队?”佟曼芸略顿了一下,感到一丝意外。
后方的唐伯夫,眼神一闪,露出玩味的神态。但因为他背着光,神色又一闪即逝,让人看不清有甚么表情。
“是啊!”黑皮抢着回答。“我们几个人组了个乐队,叫『黑色摇滚』。我是吉他手,贝斯手小沈,赛门是鼓手,阿蛮--”
“闭嘴!黑皮,你太噜苏了!烦不烦啊!”谢阿蛮狠狠踩黑皮一脚。明的说他废话太多,好心的怕佟曼芸觉得不耐烦;暗里嫌他太多嘴,有的没的说一堆,把所有的事全掏出去,不知道保留。
不知道为甚么,有唐伯夫在场,她就变得很敏感。她可不希望被唐伯夫知道太多,掌握太多的筹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偏偏黑皮话多嘴快,一得意就忘形。
还好,他没有将比赛的事情说出来,不然唐伯夫要是知道了……她极快地瞥了瞥唐伯夫,他比她更快地抓住她的视线,虽然没甚么表情,但谢阿蛮奇怪的就是感觉得出来他那要笑不笑的轻谑态度。
她有点负气地撇开头,迎上黛咪怪异的眼波。祇是黛咪那怪异不是针对她的,而是越过她穿到那个背光的角落。
唐伯夫似乎不记得黛咪,对黛咪疑惑的打量视而不见。谢阿蛮深怕黛咪又会突然冒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她头大,急着把她拖走,打算速战速决。正想开口,佟曼芸却先她一步漾着笑脸说:“我还以为乐队都是一些活力充沛的男孩子组成的,没想到女孩子也可以参加,而且像阿蛮这样文文静静的女孩,竟然也是乐队的一员,太神奇了!”
文静?谢阿蛮一副发拙的呆样。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说她文静!她怀疑佟曼芸看人的眼光真的有问题--如果没问题,她就不会嫁给唐伯夫这样糟糕差劲的男人,不是吗?
“妳别小看这家伙!”黑皮冷不防又挤过来,胳臂一伸,哥俩好地架在谢阿蛮肩膀上,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带向自己的怀里,耍宝似地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又来了!黑皮这颗不定时炸弹又发作了……谢阿蛮心里响起预警,手忙脚乱慌张想阻止--来不及了!黑皮那个大嘴巴,机关枪一样劈哩叭啦说个不停。
“阿蛮成绩虽然差了一点,窝在那所三流的明台鸟高中,歌声和魅力可是一流的。她可是我们乐队的主唱,而且啊,还在那家有名的‘维瓦第’驻唱。那家店对驻唱的乐队和歌手的要求很静格,如果不是真有几分实力还插不进去呢!”
“‘维瓦第’?”佟曼芸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望了唐伯夫一眼,又看看谢阿蛮,微蹙着双眉,眉间掺着丝复杂的神色。
她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甚么,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柔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涩,线条一样挂在两腮。
这个微妙的变化轻微得像涟漪,不明就里根本察觉不出来,是以谢阿蛮他们并没有感到佟曼芸的异样。
“妳也听过这家店吗?”黑皮仍然兴高采烈。
“听过。”佟曼芸姿容婉约,含笑对黑皮点头。
“黑皮!”谢阿蛮恨不得将黑皮踹到大西洋,自己则挖个洞躲起来,眼不见为净,也少丢脸。
想当然耳,唐伯共一定把她在“维瓦第”驻唱的事告诉过佟曼芸,而且还不知怎么诽谤她;黑皮却拿它当宝献,殊不知人家肚里也许在偷笑。
而且,不知为甚么,佟曼芸脸上浅浅漾着的那笑容让她觉得不安,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突然有种疙瘩的感觉。她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却突然又莫名生出这种情绪,一颗心跳得很不安适。
她突然害怕接触到佟曼芸的视线;佟曼芸察觉甚么似的,朝她嫣然一笑,柔得像水一般淹漫过来。
然后她略微侧身,顺势自然地挽住唐伯夫,仰脸看着他,眼神极快地闪过一抹和方才眉间相同的复杂的颜色。
唐伯夫从未跟她提过谢阿蛮在“维瓦第”驻唱的事。她觉得疑惑不安。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是在他们上次遇见谢阿蛮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他从来没有瞒过她任何事,为甚么这回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他甚至连和谢阿蛮同处一校的事,也没有告诉她。上次遇见谢阿蛮,他对谢阿蛮一脸陌生的表情,她还以为他们并不相识--
而谢阿蛮对唐伯夫认生的态度,也叫她难以释怀。既然同处一校,她相信,谢阿蛮应该认识唐伯夫的。但上回相遇,她为甚么要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对了,阿蛮,这是我先生,妳还记得他吧?”佟曼芸挽着唐伯夫,如水似的浅笑依旧,像是顺带提起,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嗯……上次见过。”谢阿蛮硬着头皮点头,微低了脸,小心不去看唐伯夫,怕碰到他的视线。
唐伯夫轻蔑的态度不曾稍改,却倒是破天荒的吐了句人话说:“你们也组乐队?玩真的?还祇是办办家家酒?”
他如此说话的态度算是和善的了。对谢阿蛮,他从来没有这样和言悦色过。
“当然是玩真的!”黑皮急躁的表态,不得了似地说:“我们还报名准备参加‘金唱奖歌唱大赛’呢!你可别小看我们--”
天啊!大嘴巴那黑皮!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光,脸也被他一个丢光了!
谢阿蛮气急败坏地拖开他,困窘又狼狈,灰头土脸的。她一手拖着黑皮,一手挟住黛咪,唯恐这两枚不定时炸弹又出甚么意外,迅速撤退,边退边僵着笑脸说:“佟--嗯,唐太太,很高兴又遇见妳,我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和妳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跟朋友还有点事,不再多聊了。很抱歉,再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清楚又锥心地感受到背后唐伯夫那噙在嘴角要笑不笑的嘲谑与轻蔑到底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又多了一层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