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宁仍是陷在难堪之中,全没听见老人话语。
老者见她不过来,疑心更是大起,沉着脸道:“小姑娘不肯赏脸陪老夫吃吗?”
墨成宁猛地回神,走近老人,一脸疑惑道:“咦?什么?”
老人掀开竹篮上的罗纹棉麻布,只见里头摆着一罐金创药、几包去毒化癖的补药、三颗大馒头及数片腊肉。他取出一颗大馒头,剥一半给墨成宁,墨成宁瞒了咽口水,明知不该消耗老人的粮食,仍是双眼眨巴眨巴地接过。
老者背过身去,剥下一小块馒头,再拿了片腊肉,暗暗从怀中掏出两枚细银针及一包药粉,用银针沾了药粉,插入那块馒头及腊肉试毒。
咦?没异状?一回头,见小姑娘小脸红扑扑地,正满足地啃着发冷的馒头,心中不禁大为惭愧,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是舍不得吃要给他的粮食,惭愧之余更是大为感动。
墨成宁抬起头,见老人正凝视着自己,吓了一小跳,赶紧看看是不是自己身上的泥淤弄脏了他的“居室”,于是赶紧站起身道:“我马上清理干净。”
第2章(2)
老者尧尔道:“不碍事。我行走江湖,什么地方没待过。”又道:“小姑娘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墨成宁坐了回去,思考了下,道:“爷爷为什么会想学医?”
这问题却不在他意料之中,老人略一沉吟,答道:“我和师姐是师父收留的孤儿,师父传授医术,师娘教授武功。后来我以医术见长,师姐以武功见长,尤其她开创的独门轻功‘飞燕蹴英’,更是冠绝天下。”
他见墨成宁没什么反应,料想她不清楚江湖大小事,续道:“我十二岁入门,十八岁就把师父的医学知识学全了,后来独身闯荡江湖,自行研发药材、毒药,治病和动武多用银针,最得意的武器便是我中的这附骨针。当大夫嘛,并没有想不想的问题,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但从阎王手上抢回一条生命时,大多时候是纯粹的快乐。”
墨成宁闻言,并不言语,长长睫毛下正思考着什么。
“对了,我说过你救我,我便允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吗?”老人随口问。
墨成宁眼中闪过一丝坚毅,陡然跪下,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岩面。“请收我为徒!”
这下大出老人意料之外,他双目圆睁,嘴巴半张,瞪着浑身发抖的小姑娘。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直至这些天,她才明了自己在荀非濒死之际,那种不舍的心情是为何。说是不舍,倒不如说是不忍,荀非和老人死里逃生的模样她至今印象深刻。她想助人,想证明自己也有几分能耐,想看见病容出现红润血色,她想……她想学医啊!心里想,骨子里也想。
眼前的道路,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
老人第一次细细审视眼前不过十岁的小姑娘。
他见她虽一身泥泞,却丝毫不掩其玉雪可爱;脸上是生了些麻子,但喝些草药即可尽数褪去;吃苦耐劳,应该可以替他办那件始终悬在心头未了的事;其心真诚,光是这点,他几乎就要答应了。
他站起身,双手抱胸,饶富兴味地睨着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的小姑娘。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曾许过的愿望:希望有一个柔弱的妹妹可以疼。
……愿望居然在这么多年后实现了吗?他笑出声。
墨成宁听闻老人的笑声,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出声询问,刚刚求他收她为徒已经用尽她毕生的勇气了。
老人看她薄薄面皮上汗水涔涔,好笑之余有些不忍,说道:“你先起来,我再回复。”她赶紧站起来,如履薄冰地瞅着他。
“我不收徒弟的。”他宣布答案。
墨成宁愣了半晌,才颓然道:“这样啊……果然成事不足吗?啊啊,爷爷,您别放在心上,我……呜呜……”她哭丧着小脸,想要挤出笑容。
老人失笑道:“我没有说不授你医术啊。”
“……”墨成宁惊得呆了,觉得这笑容有些恶劣。
他隐忍着笑意。“我会倾我所能的教你,我要认你作义妹。”
“……”他神智可清楚?他看起来老得可以做她祖父了。
还是他刚刚其实是要说义孙女?
老人懒洋洋地坐到白桦树皮上,无所谓道:“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江湖上有两把刷子的大夫也为数不少,虽然医术没有我的百分之一,不过也还可以……”
“大哥!”墨成宁咬牙,用生平最大的力气喊。
“……”这下换老人傻眼了,一个怕羞的小女孩就这样认了来路不明的他为义兄,心眼真够直啊。
墨成宁小脸胀红,她从没想过自己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老人干咳一声,正色道:“既然你愿意,我自然欢喜。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咱们就在这结拜为兄妹吧。”
他走到火堆旁,折了两支枝条,一支递给她。
“以这个代替香吧。”说罢,走出洞窟,跪在地上。
墨成宁对于结拜要如何进行毫无概念,赶紧跟出去“咚”地一声狼狈地跪在老人身旁。
他噙着笑意,调侃道:“哎,别急,我又不会跑了。”
接着他抬头,双手呈持香状,声音已不似先前那般低哑,朗声道:“我,袁长桑,今日和……咦?妹叫什么?”
袁长桑!墨成宁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讷讷道:“墨……墨成宁。”
“我,袁长桑,今日和墨成宁义结金兰,今后行走江湖,有福同享,有难我罩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唔……我年纪大太多了,却也不用同年同月同日死。”
袁长桑见一旁的小女孩彷佛呆愣住了,遂推推她。“成宁,照着念啊。”
墨成宁怔怔道:“我,墨成宁,今日和袁……袁长桑义结金兰,今后行走江湖,有福同享,有难他罩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也不用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人又朝天拜了几拜,正式结为兄妹。
“成宁,既然现在我是你的大哥,便不再瞒你。我遭人暗算后在客栈易了容,这才躲过追杀,便一路从中原翻山越岭来到这。”他伸手揭下面皮,墨成宁不敢看,赶紧用手捂住眼。
“手拿开吧。”袁长桑将面皮揣入怀中,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妹子的反应。
墨成宁仰起头,眼开一线,随即倒抽一口气!眼前是一名年近三十的精瘦汉子,眉骨略宽,浓眉大眼,脸庞显然因常戴易容面皮而略显苍白,眉宇间仍隐隐透出中毒的黯淡。
墨成宁左手抚胸,右手支颐,秀眉微蹙,想着袁长桑中的毒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
袁长桑显然颇不满意墨成宁的反应,扬眉问道:“成宁,你对哥哥的面相可有哪里不满意?”
她赶忙头手并用地摇晃着,坦白道:“我是看大哥似乎余毒未解,有些担心。”
袁长桑哈哈大笑,看来,是他自己忒小心眼了,也不禁钦佩起义妹小小年纪,看人居然先看病容,而非相貌,果真是学医的料。殊不知对墨成宁来说,不能让她印象深刻的面貌,在她看来,个个都一样。
墨成宁觑一眼心情愉悦的袁长桑,心想大哥与她结拜后,个性变得不若先前稳重,或许是全然信赖她的缘故吧。她抿嘴一笑,心想:原来姑姑喜欢这一型的男子啊。
袁长桑苦笑道:“这毒让我内力尽失,但常人一根附骨针便可毙命,我受五针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我必须从头练起,每日子时调息稳气、清心寡欲,大约十年才能清尽余毒,这期间身体如同蒲柳般脆弱,一点小毒都能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