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非缓缓松了手,墨成宁似是眷恋了片刻,才收回小手。
她一语不发,也不再狂奔,只静静踩着绵软草地走了。
“墨成宁!”他下定决心似地扬声唤。
墨成宁依旧没有回头,终于在距他十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你说过,我姓荀名非,荀子的荀,韩非的非,所以我不会为了那几希处的仁义放弃报仇。”他徐徐走向她。
“可我要告诉你,韩非亦导性归善,荀况犹为发妻狂。我姓荀名非,‘荀’同情系于妻的荀子,‘非’同导利向善的韩非。”他站在她身后,两人呼息难辨彼此。
墨成宁心绪纷乱,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却懂,他正在告诉她:他没有娶石家小姐,他愿为她放弃复仇。
她真这么值得他追求吗?
“成宁。”再次听到这低沉有力的声音,她鼻头一酸,泪眼婆娑。
“嫁给我。”
墨成宁拼命忍住泪水,双手扯着兜帽边角,左颊情不自禁绽出清浅酒窝。
荀非在后头却看不着她表情,见她一动也不动,以为她心下恼他,因而不敢随意碰她,却不免着急。
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道:“成宁?”
许久,她方收回眼泪,轻声道:“荀公子好诈,拿苦瓜来诱惑我。”
这一声细如蚊蚋,荀非却有如听进仙乐。见她似乎不气了,便拨开她顶上曲儿帽,双臂自她身后环住她纤腰。
“这不是心疼你在家里吃不到吗?”他搂着她,珍惜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墨成宁嘴角一翘,道:“那我以后每餐桌上都要有苦瓜。”
荀非凤眸一弯,低声笑道:“可我跟岳父岳母一样,怕苦。”
她失声一笑,这么快就喊岳父岳母了?
“没有苦瓜?那我不嫁了。”
“苦瓜竟比夫君重要?”他吻着她一头青丝,笑道:“那我吃亏一点,一天一餐没苦瓜,两餐有苦瓜。”
墨成宁不语,将背往荀非怀里一靠,似是默许了。
荀非一手抚着她平坦小腹,另一只手悄然上移。
他冷不防舔了舔她难得没有插银针的耳垂,一阵酥麻痒意自墨成宁雪白细颈延伸至背脊。她推开身后色胆包天的狂徒,他却趁机将她转过身,抬起她下颔,细细端详他梦里才得以一窥的俏容。
他过分专注的神情让墨成宁心中软成一汪春水。这些日子,他等得很苦吧?
她伸手轻触他几天未刮的胡渣,樱唇摩挲着他的薄唇,柔声道:“荀非,久等了。”
荀非呆了一呆,双耳赤红。
她褪下左腕玉镯,取条红线系在荀非的腰带上。
此刻,他心中的狂喜无以形容,他轻轻抱着她,嗅着她身上幽香,嘿笑一声,道:“一天两餐苦瓜可以,但成宁也知道,我这人会记仇,吃亏吃久了,就要记仇。”
墨成宁一挣,推开他咕哝道:“又得意忘形,你不是爱妻的荀子、心善的韩非吗?”
荀非耸耸肩,道:“天性使然。”
“那怎么办?”
“你要补偿我。”他眸中星光闪动。
她偏头一想,道:“不然……每餐我做一份你爱吃的?”
“行。”荀非想也不想。
墨成宁嫣然一笑,道:“苟公子这次倒挺好说话。”
“我爱吃你。”
“……”她除了羞人以外,已想不到别的词汇。
荀非恍若未觉地自说自话:“每煮一颗苦瓜,就让荀非吃一次墨成宁。这便是协议。”
“……”她一直以为人前行为放荡的荀非全是作戏,今日方知那个荀非,七分假三分真。
良久,等不到眼前人儿响应的荀非吻上她锁骨下的细腻肌肤,就在他伸手探进她衣襟时,墨成宁薄媚一笑,笑得苟非心痒难耐。她凑近他耳边,含笑道:“不吃就不吃,我以后不煮苦瓜,三餐皆到‘苦瓜绝飨’解决。咱们走着瞧,看是谁能忍。”
她整整衣衫,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一吻,随即走向来时路。
“我点的苦瓜面线还没吃呢。”
荀非杵在原地,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又摸了一下方才她吻过的地方,满足一笑。
他大步流星地走至她身旁,一把揽住她腰笑道:“不成,‘苦瓜绝飨’的也算,这我开的餐馆呢。”
若干年后,江湖上多了一对“杏侣双侠”,分别为杏坛的荀非和杏林中的墨成宁。两人游遍大江南北,盘缠不足时便寻一风光明媚处待上一年。
前半年荀非设学堂,墨成宁设义诊;后半年荀非改学堂为义学,墨成宁改义诊为医馆,夫妻俩过得悠闲自在,天下无一处不是他俩的足迹。
这一年,苟非和墨成宁带着五岁的双生儿和不满周岁的幼女回到苏州。
“老板,可有地方借宿?”荀非笑道。
黝黑青年正指挥着工匠,在新开张的第十家分店前挂上匾额。
“咱这只卖苦瓜,不供住宿。你没见匾额上写着苦瓜绝……”青年睨着眼,瞥向不识相的客人。
“师哥!师嫂!还有我可爱的师侄们!”
墨成宁笑道:“余老板好久不见,生意不错嘛。”
余平指着乌溜大眼的小女娃。“你一定是茜儿。”他搔了搔头,指着双生兄弟俩,佯装无奈道:“你们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我看就算了。”
五岁的哥哥不满道:“我是允儿,他是平儿。”
余平嘻笑道:“知道了,你是平儿,他是允儿。”
允儿觉得深受委屈,扯了扯荀非的衣角,瘪嘴道:“爹……”
荀非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笑道:“难得带了木栅铁观音回来,允儿,待会儿拿三份去给大福叔叔。”
“师哥!”余平可怜兮兮道:“允儿,师叔待会请你吃苦瓜糖。”
“允儿不爱吃苦瓜,娘跟平儿才爱吃苦瓜。”允儿认真答道。
平儿这时才揉揉眼睛,软软地道:“哥哥,你刚刚说苦瓜吗?”
墨成宁拍了拍茜儿的背,笑道:“不闹你们师叔了。余平,什么时候介绍弟妹给我们认识?”
荀非也笑道:“上次来不及喝你的喜酒,这次你儿子的满月席定要赶回来参加。”
余平忽有所感地叹道:“我以前总说要娶一个侠女,结果还是绕回原点,娶了个千金大小姐回来。”
“人家小姐好歹从京城追着你到苏州了,你还过这么多年才许了人家。”荀非调侃道。
余平红着脸道:“我……我哪里许她了?分明是那女人硬来……”
允儿操着稚嫩童音:“师叔脸红,师叔害羞了。”
余平牙一咬!“谁脸红?谁害羞?”
平儿奇道:“哥哥,师叔脸黑,哪有脸红?”
“……”
江南烟雨蒙蒙,景致美丽依旧。柳树承载着絮语,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尽数拂人江水,化为平淡不过的阵阵涟漪。
——全书完
后记 栗和
我很怕鬼,也很浅眠,可偏偏我不止一次梦到各种鬼,故人或新鬼友都有,总在我梦醒时分牢牢附在我的海马回上,想忘也忘不了。
这故事的原由便是来自几年前的一个梦境。
梦境内容有机会再详述,总归是个悲伤的梦,梦里我回到小时候,回到旧家客厅,坐在一个蓝蓝的幽灵腿上,答应将他的故事告诉别人。
幽灵是一个外国人水手,也是袁长桑的雏形(两人形象似乎八竿子打不着哪,而且幽灵的故事某种程度上被我扭曲了哈哈)。
袁长桑就是太死心眼,他对墨平林动过情,但他先看上了李玦,执着扎了根,此生便非她不可。如果他有几分李玦的率性而为,今天他和墨平林都不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