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宁傻眼。这杨烈还真胆大包天,尽出馊主意。她想起那碗黑药汁,那药正常人喝不得,皇帝应该不会笨到去喝它吧?
“爹爹待我可好了。我不懂事时,爹爹不常回家,却还惦着咱兄弟姊妹,常常给我们买新奇的小玩艺儿;等我大了些,却病了,爹爹待我更好了,每个月总是找两三天陪着我用膳,难得爹爹愿意吃这难入口的餐食。”
墨成宁无语望着她,半晌才开口:“杨姐姐和家里人吃不一样的?”
杨芙不疑有他,点头道:“我的膳食一向由御医长搭配,现在妹妹你来啦,还要麻烦你配合我的药替我配膳食。”
“这是自然。”墨成宁垂着眼,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打了个寒颤。
“方妹妹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要让你卷入什么纷争,我只是想提醒你,之后开几副强健体魄的药给皇上就好。”
“杨姐姐确定皇上没问题?”墨成宁一时心直口快,又觉得好像在探问人家隐私,赶紧补充:“妹妹的意思是,需不需要请御医实际检查一下比较安心?”
杨芙煞白的面容倏地抹过娇羞之色,绞着手指头嗫嚅道:“不用啦,他是看我身子不好才一直忍着的,他他他……唉唷,我就是知道他没问题。”
墨成宁涩然一笑,道:“那我就遵照杨姐姐的吩咐。”
问完皇帝的事,杨芙终于肯乖乖接受把脉;墨成宁又问了一会儿诊,陷入沉默。
杨芙紧张道:“果然治不好吗?”
墨成宁宽慰她道:“没有的事,只要药喝得勤,加之以针疗,这病大约三月余便能根除。”
若非身子动弹不了,杨芙简直乐得要跳起来欢呼。
“方妹妹,方大夫,我先谢过你啦!”接着又低头喃声道:“皇上,您久等啦。”
回到杨府替她安排的客室,墨成宁将杨芙所有症状写下,看了数回,长叹一口气。
杨芙分明是中了血牡丹的毒,多年来日积月累,慢性成疾。
墨成宁遗走丫鬟前,稍微旁敲侧击,问了下杨府一直以来的用餐情况。
在杨芙发病前,杨烈一个月会吃一次御医长配合寒溽时节调配的养生餐;杨芙发病后,杨烈吃养生餐的次数更加频繁,不仅陪着女儿,同时也养身子。
据那丫鬟说,杨烈虽是陪着杨芙一块儿吃,但餐食内容根据年龄还是不大一样;而餐食用料珍贵,杨烈舍不得让他人试毒。
是认定御医长不致胆大到对他的膳食做手脚?
墨成宁拼拼凑凑,总算将事情兜在一起,大致厘清了荀非原来的计策。
血牡丹得来不易,杨芙所中之毒,很可能便是荀家买通杨芙丫鬟,在茶点中长期对杨芙下毒。看得出来剂量不多,否则不可能一拖就是十多年。
至于为何不在杨烈养生餐食中下毒,大抵是因为当时御医长是荀家人,不愿让荀家与此事有所牵连。待得荀非依旨寻她这江湖郎中来,只要威胁利诱便可命她对杨烈下毒,如此一来,杨烈一命呜呼,却与荀家毫无关系,她则可能因谋害老臣而受牢狱之灾。
想通此层,墨成宁冷汗直流。莫怪荀非放弃此计划,转而布下石家小姐的线。
她一夜无眠,辗转不寐到天明。
翌日,她急忙到杨芙房内,交代杨芙除了她给的食物,其余包含茶水一概不能食用。
墨成宁见一名粉色衣裳的丫鬟面色微变,便笑道:“杨姐姐,这是为了配合疗程,你且忍忍。”
杨芙无所谓道:“只要快些治好,我什么都能忍。”
墨成宁心中怜意顿起。这女子的大好青春因上一代的纠葛而在床上虚耗,左右她需治好杨芙才能离京,她决心要彻底还杨芙一个无病无痛的身子。
三个半月后,杨芙面色红润,已与常人无异。这期间,她监视着厨娘做每一道杨芙的餐点;同时,皇帝向皇太后通报,他的不举之症也“恰巧”恢复正常。
墨成宁入宫领了皇帝与皇太后额外给的赏赐后,取了几张银票,其余皆让镖局给送回瑶国墨府。
明日便要告辞杨府,离开这繁华京师,她发狂似地想见荀非。
好不容易替杨芙清尽体内毒素,将她养成一个康健莹润的人儿,总不能再让那丫鬟害了去。
算算日子,荀非明日休沐,墨成宁说服自己,必须去问个明白。
她听杨芙说,荀非的二伯是翰林学士,明日她兄长要率十多名儒生至荀府商讨乡试改制事宜。墨成宁琢磨一会儿,上街买了袭青布儒装。
一早,趁着杨烈未起,辞别依依不舍的杨芙,投宿三里外的客栈。
她换上青衫,鬼鬼祟祟地在荀府外墙徘徊,正当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记错时间时,五辆马车缓缓而来。
一群青衿子弟晃过眼前,墨成宁一只手伸人袖袍中,捏了捏胳膊,压制内心狂窜的不安。她学着一旁儒生摆了摆绣着山水的绫绢扇,摇头晃脑地行至门前。
门口荀府大总管正笑容可掏地检视请帖,墨成宁暗叫一声不好,又摸回墙外连连叹息。
不管了,豁出去!她忖道:碰到人便假装是迷路的儒生,被识破顶多被赶出去罢了。墨成宁牙一咬,利落地翻过不高的石墙。
墨成宁落在井边,正在打水的丫鬟一见惊叫,要去喊人来捉贼,墨成宁连忙拂过她背上穴道,又点了她哑穴,将之挪到树下,让她背靠着树干。墨成宁点穴功夫火侯虽不够,但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却是绰绰有余。
“荀公子……荀非在哪儿?”她压低嗓音,装着男子口吻。
那丫鬟直摇头,墨成宁恍过神。“忘了解你哑穴。”她才解开丫鬟哑穴,丫鬟立刻放声大喊:“有贼!”吓得墨成宁赶紧捣住她嘴,再封住她的哑穴。
看来不能指望这孩子了……
“小姑娘,对不住,我没恶意,只是寻人说几句话便走,你一个时辰后便可以行动了。”她将丫鬟藏好,闪身人府内。
她胡乱行走,只要遇上丫鬟小厮便假意询问茅厕在哪,倒也没引起怀疑。
就在她快要放弃、动起歪脑筋,想着是否该捉个丫鬟以刀逼问荀非去向时,手腕忽地被人拽住。
她惊愕地垂下头,怕被人认出是不请自来的假儒生。
她干咳一声,瞅着来人袍角,使出万年老招:“这位公子,小生迷了路,不巧闯入此处,还望公子见谅。”
那人失笑,松开扣在她腕间的指掌,墨成宁正欲道谢,身体霍地腾空。
她惊恐地睁大双眸,被横抱起的身子不由得和来人打个照面。
荀非。
“荀……”墨成宁的声音缩回喉里。三个多月不见,抱着见最后一面的心情,竟是此种情况。
“墨姑娘,当真是你!”荀非目光灼灼,惊喜地看着怀中人儿。
这些日子,他想她、念她,梦里是她小巧可爱的倩影,清醒时是她柔软的笑语,每每去杨府,他总想闯人内院找她。思念成狂,他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荀公子,放我下来。我是来问你杨府丫头的事。”她咬着唇淡淡道。
荀非抱着她走向书房。“你放心,我回京第一件事便是令她停止下药。”
“我回京才知道皇上有那毛病……委屈你了。”
听他语气,墨成宁后颈一阵酸麻,抬眼望去,荀非哪里是在替她委屈了?他眼中分明带着醋意。
墨成宁板起脸,忍着笑意。“荀公子,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