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瑛捶他一下,有点儿娇俏。那光景有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我不觉几分羡慕。
这想法吓了我一跳。潜意识里,原来我是那般向往、渴望……浪平随后才到,很自然地坐在我身旁。看见何美瑛微愣了一下,皱眉说:“你干嘛把自己打扮成这副奇怪的模样?”
他的反应和我一模一样。何美瑛朝我看一眼,说:“阿满刚刚也是这么说。你们两个还真有默契。”
服务生送点餐单过来,我看也不看,几乎和浪平同时脱口而出,说:“炒饭——”他侧头看我,我也看他,看到他领子内沾到的口红印,我微皱下眉,敏感地闻到他身上沾着的香水味。
“我去洗个手。”他像是察觉什么,起身走开。
班杰明支着下巴,忽然说:“你们知道吗?我老有种感觉,觉得阿满你跟浪平两个人很像。你们两个有种同类的味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那种飘飘空空的——”
“虚无。”何美瑛替他注解。
“对!就是那种虚无的感觉。”这些话班杰明是用英语夹杂中文说的。平板的语调如同念经般地夸张。
我不以为然,但也不辩解。
浪平走四座位,领子内的口红印洗掉了,身上的香水味也被呛鼻的烟味掩盖。
“你干嘛搞得全身都是烟味!臭死了!”何美瑛抱怨着。
浪平不理她的抱怨。炒饭送来,埋头吃了一大口,转脸问:“找到公寓了吗?”
“还没有。”我愣一下,几乎忘了这回事。离约满还有半个月。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天天和陆邦慕见面,喝茶、看电影、郊游、聊天,甚至逛街、野餐,所有的心思全在那上头。浪平这一问,我才想起来。还有,代课的期限也快到了。
我得重新找房子还有工作。
“前两天我在附近看了一处公寓,还不错,等会我带你过去看看。”
我还没能回答,何美瑛就先开口,说:“浪平还是跟以前一样,处处都帮阿满考虑得那么周到。”
又来了!我瞪她一眼,她不理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浪平脸上没表情,五官冷傲得像刻雕。
“我想说如果你喜欢阿满,就不要再到处拈花惹草。干嘛老是跟些你不喜欢的女人厮混,把你最在意的搁在一旁!你如果再这样,后悔就来不及。”
“什么意思?”浪平出人意料地追问。
何美瑛耸个肩,看我一眼。不知道她还会再说出什么更骇人听闻的事,但又阻止不了她。
“我去洗手间一下。”我不想再听她继续胡扯,借故走开。反正她要说的还不是那些了。
浪平喜欢我吗?偶尔我心底有声音会问。但我不敢想得太多太复杂。浪平是对我很好,有时甚而会让我觉得有点特别,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是同伴的情怀,和感情无关——我是说狭隘的。他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来往,情况已经够明显,我何苦想大多,庸人自扰。
回到座位,没有人说话。浪平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对。沉默得那般诡异。
会了帐,班杰明说:“我跟美要去看电影,要不要我们等你们?”
“不必了。”浪平一口回绝,拉了我。“走吧。”
何美瑛追说:“浪平,我是说真的,你不要不当一回事。”
浪平没回头,拉了我就走。
他的步伐大,我小跑几步才跟上他。问说:“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浪平不愿意谈。
他一直牵着我,走了十多分钟到预定要看的公寓,按了对讲机上楼。
公寓是双并的,要出租的那间在顶楼,房东就住在对门口楼顶没有加盖的房间。
我沿着屋内走了一圈。空问够大,甚至太大;空气流通,采光应该也不错,而且又相当安静,该有的设施也都有了,看起来十分理想。但这样理想的房子会留到现在,想必房租一定不会太便宜。
果然。
每月房租一万六千,押金三个月,约期一年,水电电话费自付。
“你们两个要住吗?”房东问。“刚结婚是吧?还是情侣?我希望房客情况简单一些,有些家庭太吵杂。如果是你们两人要住,房租我可以再算便宜一点。一个月一万三就好了。”
很友善的折扣了,但还是太贵了。浪平似乎是不怎么在乎,我看他有意租下的样子。
房东又说:“这里地点好,又安静,附近又有公园,出入也方便,很适合像你们这样新婚的夫妇或情侣居住。”
他误解了我跟浪平的关系。但浪平也不解释。浪平一直是这样的,他就是不解释。
我怕他立刻作决定,抢着说:“谢谢,让我们再考虑一下。”
“没关系。决定的话再打个电话过来。”房东点个头。
我拉着浪平,一口气冲下楼。到了街道,才说:“浪平,这间不行,我负担不起,再说,我一个人住也太大了。”
“如果我们一起住呢?”浪平说:“里头有两个房间。两个人住空间不会算太大,又可以分担房租。”
“一起住?”我愣了一下,反射地摇头。“不好吧。”只要想到和浪平一起合住,那些为数众多可能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女人,我就不禁皱眉。“你那些些朋友……”
“你放心,我会了断的。”浪平承诺什么似,在作一种决定。
“浪平,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你有你的生活,而且你现在在那公寓住得好好的,没必要跟着我一起搬家。我看我们再找其它的公寓,反正还有时间。”有一点我没说的是,尽管我和浪平那么熟悉,但是要住在一起,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不只因为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而且浪平的喜好是什么,浪平的习惯、浪平的生活作息,我完全不清楚——想到这里,我心震了一下。我对浪平的注意、关心竟是那样的贫乏!我不禁望着他,觉得说不出的惭愧。
“怎么了?”他觉得奇怪。
“没什么。”我摇摇头。说:“浪平,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我想我该多“了解”他一点,切实一点的,生活的东西、习惯。
“干嘛突然问这个!”
“你别管,告诉我就是了嘛!”我不是故意的,但那语尾助词太娇俏的关系,使我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撒娇。
浪平看看我,笑了。尽管不明白我想干什么,他还是很配合回答说:“蓝色。”
“最喜欢的地方呢?”
“海。”他毫不犹豫。想想又补充说:“不过,我也喜欢天空。”
天空和海能算是“地方”吗?不过,算了。我又问:“最喜欢吃什么?”
“这个很难回答。不过,我不喜欢面包和甜的东西就是了。”
就这样,不管我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我从没见过这么合作的浪平,问答到最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浪平不高兴了,攫住我说:“你是故意取笑我的,是不是?”
“没有。”我收不住笑。
“还说没有!”他伸手捏住我的脸颊,一大半恶作剧。另只手又捏捏我的鼻子,说:“看鼻子变长了。”
“我没有!放开我!”我止不住笑,伸手去扳他的手臂,他不放,顺势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更加用力捏住我的脸颊。
我尖叫一声;笑嗔着他,捶了他一下。他跟着笑了,更加恶作剧作势又要摸我的鼻子。我又叫又笑起来,忙不迭地躲着,几乎要撞到路边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