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虑考虑,如果再同学三年的话应该也不错。”花田慢条斯理的,并不是很积极的说服。像他们这种头脑好的人,说话或态度都有一种从容,以及跨越年龄的诡异的成熟,情绪掌握得很好,总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我走了。”他摆个手,开门出去。隔片刻,徐明威就听到他在外头多礼的喊说:“徐妈妈,我回去了。晚安。”
徐明威从抽屉拿出相片摆在案头,眼光凝视,照片中的女孩仍然望着镜头外,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凝望。她的眉目有些没有名目的忧郁,那是一种下意识,她平常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的。他真想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照片中的她太沉默,距离既近又远,虚幻得像海市蜃楼。
虽然是个不好的开始,然而,她总算开始注意到他了。他渴望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生起碰触的愿望。他伸出手,轻轻碰触她的脸,她还是望着远方的遥远的眼神。
他往后一躺,仰倒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瞪着天花板。从远处洒来疏落的灯光,投映在墙上,光和影缠绵地纠葛,生出暧昧的映像,像似一张美丽的脸庞。
他翻个身,侧对着墙。那影子像在对他笑,笑得隐隐约约,伏伏起起,他伸手去碰,惊碎了他一身黑暗的碎片。那微笑,遂像那涟漪,荡漾后便散去,不留一丝温存的痕迹。
***
“……假设语气若与现在事实相反,‘If’子句里的动词就要用过去式,主要句子则用would加原形。动词所以在这里动词要用过去式,have的过去式是had,所以答案是B……”
微昏的灯光下,讲台上英文先生正卖力的分析讲解上次模拟考试的答案,所有的学生都聚精会神的听讲,努力做笔记,张凡侬却显得心不在焉,一直无法专心。
这个家教补习班的学生来自各个不同的学校,都是以X女或X中为目标,各个身手似乎都不凡,强敌环伺,所以每次上课,她都非常起劲和振奋,充满战斗和竞争的力量。但最近,她却一直无法专心。自从信件那件事发生后,她的生活就受到干扰,一堆杂讯滋滋沙沙的在她脑中吵个不停,不管她做什么,也都不再那么顺意。
这都是那个徐明威害的。上次她倒楣遇到那个花田,他竟还想替徐明威狡辩。他们那两人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那花田仗着他头脑好,尽使些小聪明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老和徐明威那个笨蛋厮混。看着吧,他们那种人将来不是游荡就是成浪,敷衍过着人生。她等着耻笑他们。
离下课还有一分钟,她的思绪像是走马灯乱转,只听得讲台上先生的声音嗡嗡的。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她必须振作精神,专心听讲才行。
她甩甩头,辛苦地把那些恼人的思绪堵在一旁,强迫自己集中所有注意力专心听讲。慢慢地,她过去那种专心一致又跑回来了,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不再干扰她,台上先生的声音,她一句一字都听得很清楚。
“张凡侬,你每天都那么认真,不辛苦啊?”下课后,坐在她隔壁的念“达仁”的陈丽媚边收拾边说:“最近都熬到几点?”
“还好啦,没有你辛苦,我看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张凡侬淡淡的顶回去。
“达仁”是区内有名的私立中学,升学率高违百分之百。陈丽媚以X女中为目标,和她算是敌手,讲话有时带刺,她也不会客气。
陈丽媚下意识伸手按了按眼眶,说:“你的嘴巴还是那么厉害,当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没几个男生受得了尖牙利嘴的女孩。”
“这个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还差你一截呢。我倒是挺担心你的。”张凡侬笑吟吟的。
陈丽媚挑个眉,不再说话,张凡侬快快收拾好东西,也懒得理她,掉头便走出教室。依她的个性,她不会主动挑衅,但对方既然不怕得罪她,她也犯不着顾虑太多,太小心翼翼。
走出补习班,迎面一阵凉风扑她头发飞扬散乱,她拿下眼镜,跟着拔下发夹,索性让它乱到底。这违反了她平时一丝不苟的方章,但……管它的!无所谓了。
她提起书包,朝路口走去,突然一个黑影从侧身朝她欺过来。冷不防出声喊她说:“张凡侬──”
一听到那声音,她的表情立刻垮下来,先前好不容易重新培蓄起来的专致迅速瓦解消散,心头一阵烦躁,纠结混杂成一团。
这个讨厌的徐明威,她看到他就烦。
“等等──”她掉头走开,徐明威急忙拦住她,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她嫌恶地想甩开,话没说完,身后猛不防传来一声惊叫,既喜又诧异而且兴奋。
“徐明威!!”像爆竹般爆炸开来。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同时回头。
后头不远,陈丽媚一只手捂着嘴巴,睁大著眼,洋娃娃似地眨呀眨地看着徐明威,长睫毛浓又密,那般情不自禁,充满表情。
徐明威却没什么表情,也没反应,眼神很认生,显然不认识叫他的陈丽媚。他只是草草望一眼,便丢开她,抓着张凡侬说:“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放开我!”张凡侬回过神,厌恶地想甩开他的手。陈丽媚那么一叫,害她岔了神,忘了挣脱。这下被抓得紧紧,更难摆脱这个讨厌的徐明威。
徐明威不管她的抗议,把一脸惊诧错愕的陈丽媚丢在后头,硬是把张凡侬拉到巷子里,堵住她的去路,才放开她说:“对不起,可是不这样,你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我跟你又没什么好说。”张凡侬皱着眉,恶声恶气,根本不看徐明威。
“你还在生气?”徐明威说:“我跟你说过了,那件事你误会了,我──”
“不管是不是误会,”张凡侬打断他的话,口气相当不耐烦。“我也不管是谁做的,反正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讲。这样说,你明白了吧?快走开,不要再缠着我!”
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多刺,那样的不和悦,徐明威的自尊小小地被刺痛一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耐烦和嫌恶,张凡侬每次见着他,对他的态度就是这样。
他忍着那痛,说:“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大家都是同学,我──”
“那又怎样?”张凡侬不肯好好听他说话,再次打断他的话,带着一种任性和脾气说:“又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你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我跟你的层次不一样。你不念书,整天到晚鬼混是你家的事,可是请不要烦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对将来有计划有打算,不想跟你们这种人牵扯在一起。所以,请你走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你们这种人?她都是这样看他的吗?徐明威心头又一阵刺痛。真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他皱个眉,忍耐住脾气,说:“我们也许是没那么用功,可是人的将来有很多可能性,光是会念书考试并不能决定一切。像你这样,每天早也念,晚也念,光只是死念书,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辜负大好的时光,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能年轻一次,就这样错过了,以后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