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缄默半晌,徐徐启口,“世子爷,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是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他不喜她用那么生疏的语气叫他世子爷,“为什么?我们哪里不一样?”
她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他,“你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而我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一只鸡若是不顾自个儿的身分,跑到凤凰窝里,你说会这么样?”
他不让她找借口,“那只鸡很快也会变成凤凰。”
“鸡就是鸡,变不成凤凰的,就算它假装自己是凤凰,也会被人笑话。”她不想离开自幼长大的水云镇,爷爷和奶奶都葬在这儿,这儿就是她的故乡,她想守在这里度过余生。
他霸道的说:“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可我只想守着高记茶铺过一生,哪里也不想去。”她没去过京城,也不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当初她只想守着初六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然后生三个孩子,一个姓柏,一个姓高,还有一个则跟着初六姓,那时不知初六的姓氏,她便想着让初六自个儿选一个喜欢的。
高久思看向安长念,这人不会愿意与她一块屈就在这偏僻的水云镇,看着他一身锦衣华袍,她心中明白,他属于繁华的京城,不属于这里。
当初他不告而别,她确实又气又恼又伤心,可他又回来了,亲自来接她一块回去,他能有这份心,她觉得已经够了,也不再气恼他。
“你或许是对我心有愧疚,又或许是感念我收留你的恩情,所以才回来,当初确实是我趁你头脑不清醒之下,诱骗你同我成的亲,你无须觉得亏欠我什么,我反倒要感激你,因为你娶了我,才让奶奶了却一桩心事,安详的离世。所以说起来,我救了你,你也帮了我的忙,我们两不相欠,你可以安心回京去了。”她平心静气的道。
“我不是因为这样而回来的,是因为我对你、对你……”他一时窘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把我的心搅得一团乱,让我回去后日日夜夜想着你,睡也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心只想着回来找你,是你把我弄成这般,你休想不管。”
听见他这番告白,高久思错愕又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个跋扈傲慢的少爷竟钟情于她?
安长念接着道:“初六从来就没有死去,他一直在我这里。”他指着自个儿的脑袋,初六一直在他的记忆中,所以他既是初六,也是安长念。
高久思静默的看了他一眼,垂下脸。他这几天不停的在她面前提起两人当初的事,有时是用着初六的语气,有时又恢复成他自己,让她越来越分不清他和初六的分别,慢慢接受他就是初六的事。
可她还是不想随他回去那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京城,她只想守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亲人都已不在,可这里有何叔、三胖哥、何婶、阿禾和方全他们,而在京城那里,除了安长念,她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安长念抬起她的脸,心中隐约明白她在逃避什么,好声好气的说:“思思,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爹,尤其是我娘很想见见你这个儿媳,你随我回去,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待你很好。”
她凝视着他,心里微微挣扎,在去与不去之间摆荡着,半晌后,轻摇螓首,“我要守着爷爷奶奶留下的茶铺。”她对他的感情,还不够深厚到能让她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随他踏出水云镇这个自幼长大的地方。
皇上命人重新调查十几年前的案子,在朝廷里引起一阵议论,没多久,当年逃掉的几人纷纷被抓捕,这事让众臣明白,皇上是铁了心要重办此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事在隔了十来日,也传到保安城和水云镇。
此时高记茶铺里,有几个人正好提到了此事。
“听说当年那桩案子牵连甚广,被处死的有上千人之多,据说刽子手光砍头都砍断了好几把刀子。”
“说来这里头泰半的人都是无辜的,全是被他们的父兄给连累,连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没能逃过一死。”
“这有什么办法呢?通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不过说也奇怪,都事隔这么多年,皇上怎么会重新查起这案子?”
“不晓得,不过这回在朝廷重赏下,真的抓回了好几个当年逃掉的人。”
高久思听见他们谈及此事,思及奶奶过世前告诉她的那番话,心中一凛,怎么也没想到事隔多年,这桩案子会再被翻出来。当年她亲娘将她托付给爷爷奶奶逃走,她才能在水云镇平安的长大,倘若她罪臣之女的身分被人发现,那么只怕她也难逃一死!
不,不会有事,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她安抚着自己,重新拿起帐册,核对帐目,然而心却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有数名官差走了进来,一进来便扬声道:“何人是高久思?”
她一楞,出声道:“是我,不知官差大哥有何事?”
“有人密告你是当年通敌叛国案的柏家余孽,我等奉县太爷之命带你回去。”
她心中一惊,急忙否认,“官差大哥,这事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柏家的人?”
一旁正在沏茶的阿禾见状也说道:“就是啊,我们东家怎么会是柏家的人,她姓高,自幼在咱们水云镇长大,这定是弄错了。”
有个客人也出声帮腔,“没错,高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差役毫不留情的摆着手,“休要多说,她是不是柏家余孽,县太爷自会查明清楚,快随我们回去复命。”
见没有转圆余地,高久思只得央求道:“那官差大哥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容我交代一下事情!”
“快点,县太爷还等着呢。”差役不耐烦地催促。
“我只说几句话就好。”
匆匆把李三胖、何叔、阿禾、方全都叫过来,她隐约明白此去说不得有可能回不来了,便对几人说道:“要是我发生什么事,无法再回来,这茶铺就送给你们几个,何叔在茶铺刚开时就跟着我爷爷,他得四成,三胖哥占三成,阿禾与方全各得一成五。”她连如何分成都替他们想好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安长念,想让何叔帮她带个话,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呆傻的初六,以他的身分,定不会受到她的牵连。
听见她这好似在交代遗言的话,李三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只得道:“大姑娘,你怎么说这种话,放心吧,咱们会替你守好这茶铺。”
“就是啊,大姑娘,咱们一定会替你看好茶铺。”方全附和道。
阿禾也说道:“您又不是柏家余孽,不会有事的,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闻言,高久思苦笑,问题就在于她还真就是柏家余孽,所以这趟怕是有去无回,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去告的密?这件事除了奶奶,世上再没人知道……不,还有初六,当时奶奶对她说起这个秘密时他也在,但她随即摇头,他不可能出卖她,也没有理由害她。
一直没开口的何叔,在其他三人说完后这才出声,“我陪大姑娘走一趟吧。”
他跟随老东家多年,在老东家生前,曾在无意中听老东家提起以前他待的那户人家就是姓柏。
如今官差上门来抓柏家余孽,大姑娘又说出这种话来,他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