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小友你着相了,佛祖无所不在,就看你肯不肯相信。”她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却从不停下来想一想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人老了难免回想过去,和尚也一样,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大约七、八岁,寺外下着大雨,她浑身湿答答地走进寺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佛祖在哪里?世上可有神?人死了该往何处去?”
他指着她胸口说:“佛祖在这里。”
小姑娘冷嗤一声,“和尚骗人,不老实,真有佛祖把袖叫出来见个面,袖能让外面的雨即刻停了我就信。”
那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小姑娘的家人找来了,带她回家,雨还是继续下着,让他也怀疑世间是否真有佛祖。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小友,时时考验他的佛心,她就像上天派来磨练他心志的使者,让他更坚定向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还想着你登天的那一日,千万千万要留下遗言,交代你的徒子徒孙要把那几棵茶树留给我。”无利不赶早,她垂涎那几棵茶树己有多年。
世事无常,谁何时会死没个定数,前儿个还在她眼前走动的乳娘,过了一夜就不动了,她在睡梦中去得平静,人还不到四十三岁呢,比老和尚还年轻,这让她有点无法接受,人怎么能说去就去了呢?好歹留下话来,把后事交代清楚了再走。
因此她想到了老和尚,那一脸的褶子肯定很老了,若有人该寿终正寝也该是他走在前头,她不赶紧把百年茶树定下来就来不及了,顶多每年揉茶时在他坟头奉上一杯清茶。
李亚男不喜欢生离死别,她觉得太悲伤,老和尚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亲人”,她想提早告别,免得那一天到来她会承受不住。
“小友,它们已经是你的了。”寺里的僧人有谁不知她是茶树的主人,她每年捐赠的香油钱有数千两。
她还是不满意。“没有一纸契书或遗书为证,谁晓得你百年后的和尚徒儿会不会出尔反尔。”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连和尚也信不过?”小友的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你也说出家人,有个‘人’在就当不了神,人性是自私的,无可捉摸,当你以为你了解了这个人,可他转眼间又变成另一种面貌,让人很是苦恼。”镜中花,水中月,竭尽一生心力也碰不着。
“小友为感情事烦恼?”小姑娘的心事啊,无疑是自找的。
李亚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差点弓着背跳起来,她龇牙咧嘴的道:“老和尚别像得道高僧般神神叨叨的,你不适合当神棍,我就是脑子里转的事多,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悟了大师笑着继续泡茶,眼神充满柔和的睿光。“听说老衲便是得道高僧,皇上老儿来请也能云游去,神神叨叨的神棍老柄做不了,倒能一解你心中的迷惑。”
“我不听,别说教。”她任性地摇着头,手里锋利的雕刀再次刻起方形的木块。
“其实你逃避的是你自己。”人过不了自己的坎,她就是想得太多才犹豫不决,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我很好。”她能吃、能睡,能让大哥认真的读书,弟弟不再顽皮,而且她娘现在忙着兄长的婚事,暂时忘了招赘一事,她更是乐得清松。
“你若是真的很好,就不会面露愁色,想着该如何逃避。”她很聪明,但太过聪明的人往往会陷入自设的迷雾中,走不出来。
“嗟!老和尚还会看相。”不如出去摆个算命摊子。
“你的心不相信自己,因为自恃眼力过人的你看不清你最熟悉的人。”太过熟稔反而失去距离,无法以平常心看李亚男心口一跳,显得烦躁,一片片木屑飞落在地,如同她纷乱的心。“老和尚,我看不懂他。”
“那是小友害怕了。”人不可能全无恐惧,只看隐藏得好不好,世人皆无惧了,世上无菩萨。
“害怕?”她不解的眨眨眼。
“你怕信任错了人,对方用你的信任伤害了你。”她的结结得很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老和尚确实一语中的,她的确不想将信任交付给曾经背弃她的人。“做人好辛苦。”
看她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悟了大师被她逗乐了。“小友,以你今日的成就,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李亚男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够多,她还可以再努力一点,让别人伤害不了她。
曾经,她非常相信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秀逸少年,他说只要有他在,谁也伤不了她,可是他的话言犹在耳,他便成为他口中伤害她的那个人。
李亚男的身子无恙,她伤的是心,怎么也想不到最亲近的人竟是最狠心的人,她一脸错愕地看向那双推她的手,心里很希望不是他,他的这一推,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
自此以后,她想要变强,掌控一切她能掌控的事,年仅九岁就跟着叔叔进出当铺,每一件典当品都要本人签字画押,捺下指纹,白纸黑字写明活当、死当,何时典当,金额多少,赎回期限,赎金为几……有契书在手就由不得抵赖,她连典当品都画成图形以供对照,做成册子好方便翻阅,防小人用。
李亚男越想越心烦,索性不想了,话锋一转,“老和尚,你之前给我的丹药再给我几颗。”不拿白不拿,不用钱的她拿得毫不心虚。
“几颗?!”悟了大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反正你又用不着,得道高僧有神佛庇佑。”药放太久了应该也会过期吧,她是在帮他行善积德。
“得道高僧也是凡身肉躯,同样有生老病死。”她不会以为他是金身菩萨,百病不侵吧?
“老和尚,你也着相了,不过几颗药丸子,没了再做就是,瞧你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的佛呢?和尚都俗了。”佛门中人不该记挂身外物。
闻言,他笑得有点虚。“那是老衲用了三百多种药材炼制三年才炼出的丹药,总共只有五颗,一颗赠人,两颗给了你……”正确说法是被她硬抢了去。
“那不是还有两颗吗?都给我吧。”李亚男要得蛮横,理直气壮。
“小友,做人不可太贪心。”贪得无厌会被佛祖惩罚。
“你去找仁恩堂的大少爷讨吧,那两颗药我用在他身上了,让他用药材来抵。”不干她的事。
悟了大师了悟的双手一合掌,“阿弥陀佛,原来小友用于救人。”
“所以好人有好报,我做了好事你就得补我两颗,不然以后见死不救。”
“小友……”他失笑。
“给不给?”一句话。
“小友打劫老衲天理难容。”
李亚男不在意的甩头。“不容就不容,天也是不讲道理的,瞧我这般温雅贤淑,偏偏被冠上桐城第一悍妇的称号,你说我冤不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是凶了点,又没祸害别人,凭什么叫我焊妇,满街的泼妇还少吗?”
“噗哧!”一声轻笑幽幽传来。
“谁?”她警戒的左看右看。
悟了大师的禅房不在天顶寺里,而是在寺庙后方隔了一座梅林的小山丘上,他结庐独居,从不见外客,仅有一、两名小和尚负责洒扫,送来斋饭,很少人知道他的居处,且梅林广阔,占据半座山头,来回一趟约三个时辰,平日不会有人穿越梅林来到后山,打扰他的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