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年的泪一滴一滴地掉,渗进被子里,彷佛是那样委屈,又是那样如释重负。
她会愈来愈好的。
和商总应酬结束时已将近十一点,韩靖尧并不想回去信义路的住所,便告诉司机送他回内湖的主屋。
并不是只有韩太太能做出象样的早餐,主屋的厨房阿姨厨艺更好。
韩靖尧冷冷一哼,这时车子正巧驶过余雅年住的医院外头,他眼色一黯,还来不及细思,话已先脱口而出。“靠边停车。”
这瞬间,韩靖尧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他下了车,走进医院,不同于白日时的明亮,入夜后的医院显得有几分森冷。
此时虽然已过了探访时间,但医院没有门禁,只在入口处立了个简单的公告。
他搭乘电梯来到余雅年住院的楼层,护理站里的护理师们正忙着交班,他如入无人之境,直直走向病房。
他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三秒,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何意义?他皱眉,接着开门而入。
病房里很安静,灯光已经调暗,布幔也被拉起。
第一张床的病人正熟睡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慢慢走向靠窗的床位。
他轻轻拉开布幔,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气色依然苍白的妻子。
她睡着了,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记得心理学家说过这是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虽然他压根不明白她到底是缺乏什么安全感,她生活在金字塔的顶端,别人见到她都要恭敬地唤一声“夫人”或“老板娘”,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努力工作,除了满足成就感和企图心,不也是希望家人能拥有富裕的生活?
哪怕生病住院,也能拥有独立的空间,不会被打扰,或是被邻床病人的打呼声或咳嗽声吵到无法入睡。
是他想太多,还是她不懂得知足?
对于妻子执意的任性,韩靖尧有些愤怒了。
他俯视着她,她的睡颜并不平静,纤瘦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脸颊上还是有着异常的潮红。
他眯着眼,正想伸手,布幔突然被拉开,看护阿姨因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啊?”看护阿姨拍着胸口,轻声询问。
韩靖尧冷着脸回答。“我是韩先生。”
看护阿姨马上就明白了,她将手中的热水壶放下,指了指门口,于是韩靖尧跟着看护阿姨的脚步一同走出病房。
一走出病房,看护阿姨立刻露出笑脸。她当然知道韩先生就是余小姐的丈夫,虽然没见过面,但当初和她接洽的人有特别提过。
“半个小时前才开始发烧,睡得又不安稳,好不容易才熟睡,所以我才会请韩先生出来说话,希望您别介意。”
“昨天不是也发烧?”
看护阿姨点头。“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早上和黄昏时也都各烧了一次,肺部感染都会这样,医生都有在注意,您别担心。”
韩靖尧的眸色越发深沉。“隔壁床的病人一直咳嗽,医院难道没评估过交叉感染的风险?”
看护阿姨被老板不怒而威的气势给吓到了。“医院会评估的,如果有需要就会转送隔离病房,只是余小姐和崔太太的病情——”
“余小姐?”
看护阿姨机警地马上改口。“哦,我是说韩太太,她们还不需要……”
韩靖尧没说话,或许他应该亲自出马,反正她轻得像团棉花,就算他抱着她更换病房也不是难事。
看护阿姨不想再被吓得满身汗,这位韩先生这么年轻就很有威严感,只能说做大生意的男人果然不一样,但阿姨经不起吓,她可不想再继续和雇主大眼瞪小眼。
既然人家丈夫是来探视老婆的,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所以看护阿姨想到一个绝佳妙招——
“韩先生,既然您来看太太,那应该没急着走吧?可以帮我先看着太太吗?让我去冲个澡、洗件衣服,很快的,不用半小时,麻烦您了。”
不等雇主同意,看护阿姨马上转进病房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用具冲进浴厕间。
韩靖尧慢慢走回病床旁,轻轻拉来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跷着腿,双臂环胸,远远的注视着他的妻子,原本黑眸里的怒意,在此刻全变成了无奈。
像叛逆期的孩子一样,这几天他向来乖巧听话的妻子所制造的麻烦,足以让他的生活掀起波涛巨浪——
昨天,他失去理智,缺席和议会大老的重要餐会,由台东赶回台北找她。
今天,他情绪不佳地将怒火迁怒在员工身上,更别提早上在厨房的那场灾难。
那明天呢?这女人明天又要替他创造多大的惊奇?
她的右手因为打点滴的关系,放在被子外头,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无名指间。
她皮肤白,又不容易晒黑,手指不像他因长年戴着婚戒而印出明显的戒痕,她的指间只留着淡淡的痕迹。
这痕迹太淡了,似乎只要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消失。
韩靖尧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再看看她光裸白皙的右手无名指。
他冷笑,像变魔术一样,伸手从衣领下方拉出一条银链子,上头的坠饰正是任性的妻子遗留在家里的婚戒。
离婚?她想得美。
他倾身向前,执起妻子温热的手,动作毫不犹豫,也不怕将她吵醒——吵醒也好,也该是摊牌的时候了!他将婚戒套回原来的位子,遮盖住那淡淡的戒痕。
男人心里舒坦极了,重拾领土的感觉很好。
“乖乖的。”
像以前一样乖乖的好吗?
老婆。
第8章(1)
韩靖尧是个生活机器人,哪怕回到主屋,生理时钟还是一样没有变化,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后面的行程一样规律地进行。
当然,有了昨天那场早餐灾难后,他选择回到主屋过夜也是希望能有顿完美的早餐。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很重要。
位在内湖的主屋是一栋三层洋房,占地宽广,设计简朴稳重,自然也是出自韩靖尧之手。他依着长辈的想法设计,虽不追求奢华,却吸睛度十足。
而偌大的庭院则是由身为园艺家的韩母一手设计的。
韩家的长辈一向早睡,早上也是听到管家告知,才知道韩靖尧回家过夜的消息。
韩家老夫人在孙子入座后,马上开口关心。“你怎么自个儿回家啦?我们家孙媳妇呢?”
韩靖尧开心地看着一桌丰盛的中式早餐——软嫩的蒸蛋、三道油亮青脆的炒青菜、两道自制的腌渍物,桌上的每道菜都来自韩家厨娘的完美手艺。
“奶奶,您应该关心的是您孙子我,怎么开口就是孙媳妇呢?”
老夫人挥着小手绢道:“我关心你做什么呀?你长得又高又大,关心你那多没意思呢,我们家雅年纤细柔弱、文静可人,才需要大家去关怀~~”
韩靖尧大笑,端起碗,帮奶奶和自己盛稀饭,只要他在家,盛饭就是他的工作。
纤细柔弱、文静可人?奶奶一定想也想不到,她的宝贝孙媳妇在提离婚请求时,那坚定的态度还让沙场上厮杀无数的黄律师当场吓到不知要如何反应,说不定他的妻子根本是只披着羊皮的母老虎呢。
“看你笑成这样,心情这么好啊?话说你这次怎么自个儿回家啦?”老夫人又问。
“哦,昨天应酬太晚,内湖离宴客会所比较近。”韩靖尧轻松带过。
老夫人满意点头。“这样才对,你一身酒臭味还回家吵人,忙的也是雅年,还要照顾你,铁定整夜都别睡了。那你回来家里,有和孙媳妇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