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轻领着人直接往静思斋去。
见她不是往枫叶满楼而去,而是来静思斋,陆宸突然也紧抿了唇,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终于明白今日她身上少了什么了,少了往日办案的从容和笃定,她看起来很不安……
“少轻——”她在前头走得飞快,他几个箭步向前,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腕一片冰凉。“把事情告诉我,我去就好,你不要插手。”
言少轻甩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我要亲自确认!”
陆宸的口气也严厉了起来,“想想你的身子!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言少轻一楞,脸上难掩惊讶,“你么知道?”
陆宸不置可否地说:“有个默默关心你的人告诉我的。”
言少轻点点头,“原来如此。”肯定是孟太医终究是放心不下,告诉了祖母,祖母又告诉了陆宸。
她暗暗平静心神,这才对陆宸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自有分寸,若是你坚持让我在这里等你,那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陆宸只好投降。
到了静思斋院落,她的脚步微滞,看在陆宸眼里,心疼又无奈,她这样逼自己是为何?
今日下了朝,皇上才又再度秘密召见他,这回跟他说的是昨夜紫华宫发生的事,他自然十分震惊。
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母亲是他姨母,他从来就没听过她不是他姨母亲生的风声,这件事怕是连他母亲也不知道。
皇上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理由,无非又是要他看着她,如今她怀有身孕,加上身世的打击,寻常人早倒下了,她却还撑着,不但撑着,甚至来办案,这不是在折腾自己不然是什么?
言少轻已经走到廊下。
“四喜,通传大人,就说我与陆大人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是!”还有这么多衙差同来,这等阵仗肯定是天大的事。
四喜奔着去了,很快的,他出来道:“大人让姑奶奶和表少爷进去。”
言少轻回头对衙役们说道:“尔等在此候着,一炷香之后进来。”
“是。”
言少轻和陆宸走过去,叩了门。
言禾的声音很快传来,“进来。”
言少轻推开书房门,就见言禾坐在书案后,桌上有几本书和一杯茶,他正在写奏章,手里还拿着笔,精神矍铄,一双鹰目精光内敛,就跟平时一样,角落那盆半人高的冬青树也还在。
见了他们,言禾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什么要事?”
“很要紧的事。”言少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是女儿想问问父亲,二十多年来杀害了那么多姑娘,夜里睡得着吗?”
言禾手里的笔啪地落下,他神情像被人掮了一巴掌,久久无法言语。
终于,他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言少轻徐徐说道:“我在遇害的狄姑娘房里嗅到了雨墨气味,那一夜,我正巧回来,要给祖母请太医,祖母说父亲也染了风寒,所以我来问问您一同诊脉可好。那时,我在这里嗔到了同样的雨墨气味。
“于是,我吩咐蓝嬷嬷买了桐香粉,桐香粉的香气极淡,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我可以分辨得出来。我让蓝嬷嬷对四喜说,我无意中发现您有鞋臭,穿出去会丢人,让四喜每日不着痕迹的往您的每双靴子里洒桐香粉。
昨夜太后身边的静宁姑姑揭了我的身世,我夜半回来要找祖母,祖母偏巧睡下了,我便来找您,可您不在,而今日,我在胡珍儿的房里嗅到了桐香粉的味道。”
言禾喃喃地道:“原来如此……你终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他的瞳孔骤然充满了怨恨。“若不是你娘亲坚持要扶养你,也不会引出我的杀机!”
言少轻突然心跳极快。“您这是何意?”
“在你眼里,就认定了我是杀人魔对吧?”言禾的声音虚飘。“就是杀人魔也有成魔之路,你知道我的成魔之路是怎么来的吗?你以为,我生来就这么古怪没人性吗?”
言少轻平静的看着他,“您说吧,我会听您说完。”
言禾的表情变得狰狞,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你当然要听完!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造成的!”
陆宸面色发沉。
推算他姨丈开始犯下连环杀人案时,少轻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婴儿要如何害人,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那么您就说说看,我是如何让您成魔的。”言少轻的声音清冷如故。
言禾瞪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凶光。
他慢吞吞的问:“你在嘲笑我吗?”
她益发静定地道:“我没有嘲笑您,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是啊,你当然不认为你会有错了。”言禾阴着脸。“我幼时身子弱,被我祖父送到万林寺习武强身,未料那表面众生平等、满口佛家真善的住持方丈却玷污于我,我想求救,但求救无门,我告诉了上山看我的爹娘,他们却不相信,以为习武太苦,我只是不想留在山上就造谣方丈,我告诉同房的师兄,他却说刚进师门时与我遭遇相同,也帮不了我,劝我乖乖由方丈摆布,等方丈找到下一个替代品就会放了我。
“我每夜被方丈折磨,他脱我的衣服,用各种恶心的方式折腾我,我很痛,哭喊也没有用,没人会救我。我整整忍受了十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为何明明有父有母,却像弃儿似的无人闻问。
“终于,我得以下山回家,参加了科考,取得了功名,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韩氏为妻,又同时纳了两名姨娘,可是,洞房花烛夜,我发现我无法行房,韩氏劝我莫心急,慢慢琢磨,总会悟出门道,但过了半年,她也急了,坚持找了个江湖郎中来,那郎中说我少时纵情声色,以至于元阳不济,无法让女人受孕!”
言禾突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悲愤万状地说:“我从来不曾涉足花街柳巷,我会元阳不济都是那个不是人的方丈造成的!他对我予取予求、使劲玩弄,害我不再是个正常的男人!
“两个姨娘不明就里,以为我独宠韩氏,韩氏虽然没有把我的丑事外扬,可是她开始兴起了收养孩子的念头,她想做娘亲,迫切的想要当娘。我对她说,若收养了孩子,外人便会知晓我有问题,两个姨娘也会恍然大悟;她说有个适当人选,绝对会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让我难堪,但我还是不同意,她却威胁若我不肯,她就要把我的事公诸于世,我只好百般不情愿的应下了。
“后来,她就抱着你回来了,你的存在,日复一日的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男人,我没用,我没法让女人受孕!我越来越恨女人,越来越仇视女人,在府里走动的每个婢女,我都觉得她们在嘲笑我,我想杀掉她们,我想杀人!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于是,我动手了,我杀了第一个人,得到了无上的快感,那些鲜血洗净了我烦躁的心,我不是正常男人,我也不让那些女人当正常女人,我勒死她们,剃光她们的毛发,再割掉她们的双乳和阴户,让她们没法生孩子,没法哺乳!”
他说到这里时仰头狂笑,泪水却从他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
“要不要我告诉你韩氏和那两个姨娘是怎么死的?也是我下的手,我在韩氏的饮食里下药,慢慢毒死了她,我制造了意外,让那两个姨娘死于非命,她们太烦了,我看到她们就烦,所以我把她们除掉了,眼不见为净,所以,我这是丧心病狂了没错,一点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