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药人的弱点。”
“这不算弱点,真正的弱点……”她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带着怅然,“只有周家人知道。”
他没瞧见她的怅然,只听见她将他隔绝在外。“所以我不是周家人,你不愿意告诉我?”彷佛就算她已出阁,她依旧是周家人,不会成为他的一家子。
“不是,这是不得外传的事,相公能少知较妥。”如果有一天她依旧无法逃离命运时,至少他不会有任何嫌疑……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个人别再犯。
“是吗?”他哼了声,虽是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是不满。
“对了,我流很多血吗?”她像是想到什么的问。
“多。”就连房里都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直到现在依旧教他胆战心惊。
“太可惜了,要是流掉的那些干脆都给念玄喝,不知道该有多好。”周凌春扼腕极了。
殷远看着她半晌,哭笑不得的道:“都什么当头了,你挂记的竟是这个?”
“相公,我的血很珍贵,就那样白白浪费了,你不觉得可惜?”昨晚她要是意志力够坚定,就能要二哥先帮她留点血给念玄备用了。
殷远看着她的目光柔了,凝满了心疼。
“凌春,你……恨不恨我?”他哑声问。
问的是昨晚,亦是九年前的那一晚。
昨晚,当他来到窗边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在当下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为什么?”她不解的反问。
“因为我没有救你。”他是最有机会的人,但如果他出手救她,就怕会危急念玄,所以他犹豫了,甚至大胆地赌周家人会救她,哪怕她受伤了,也不会是致命的伤。
最终,一切如他所料,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误,但亲眼瞧见她的伤,就像有什么在翻搅着他的心,之后再得知她是自己的恩人时……他又一如当年恨着自己。
第7章(2)
周凌春好笑地看他一眼。“我不用你救,我哥哥们都在,他们会救我的。”
“你……”
“相公不用将此搁在心上,就如当下,你想救的必定是念玄,而我的哥哥们只要察觉我有难,一定会救我的。”噙着笑,她又补了一句。“每个人都一定会想先救家人,这很正常的。”
长睫掩过他眸底的恼意,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听在耳里就是刺耳得紧,彷佛她一句话划开了界线,划开了两家人。
但恼归恼,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驳斥,因为他是犯了错的人。
“念玄不是我的儿子。”他叹了口气道。
“咦?”
“念玄是我大哥的儿子。”
“……喔。”虽说她昏昏欲睡,脑袋不是很清楚,但对于不该问的,她是不会追问下去。
尽避她如预料中未追问,他还是执意道出。“曾经我是巴乌城的富户少爷,养尊处优的日子养出了我的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终于有天落进了他人的圈套,误伤前朝皇子,被判终生为娼。”
周凌春顿了下,没料到他竟会对自己开诚布公。
“后来我因为一个男孩逃出倌馆,回到家时才知道家人被以谋逆之罪抄家,富丽堂皇的家被烧成灰烬,我的爹娘兄嫂无一幸免,所幸府中护院偷偷救出了还在襁褓中的念玄。”
“所以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
“不,就算我有孩子,也不会比念玄来得重要,因为我是家中的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念玄不会一出世就丧亲。”
“你……”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恼自己历练太少,不懂如何劝慰人。
“念玄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弱,心脉虽无缺损却也相差不远,可当时我只是个逃出倌馆的少年,光是自个儿要活下去就已是困难重重,遑论还带个病弱的婴孩?”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泛着教人读不出思绪的笑。“横竖是战乱连年,到处都有山贼横行,我便带着府中剩余的护院占山为寨,最终成了军火商……在那种人吃人的年头里,黑吃黑是惯例,他人黑,就要比他更黑,别人狠,就要比他更狠,想活下去就别心存慈悲。”
周凌春没有应和,毕竟那段时间她也经历过,甚至她的亲人也是在那战乱的几年一一逝去。
“前朝凌霄十七年,我和徐家牵上线做起了买卖,徐家是出钱大户,咱们就得要出力押货送货,买卖的自然都是军火,为的是要助高家夺回天下,凌霄十八年的冬天,高家重回丰兴城,再现大定王朝,战乱零星尚有,但和前些年相比实在是好得太多。”
“嗯,那倒是,虽说现在依旧是百废待举,但至少好过烽火不休。”离太平盛世还有一段距离,但至少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既然天下已太平,没人会继续干那些铤而走险的险差,为了念玄,我想要认真的经商,不再从事军火买卖,从药材和南北货粮开始入手,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地,只要我做哪门生意,徐家便会跟上。”
“战乱之后,最缺的就是药材和粮货,会选定这两样并无不合理。”
“是啊,后来我搭上了宫中的线做香料和布坊生意,布坊却无故失火,我和官员交好,从中合议取得两座玉矿,却无故被炸矿,养马马圈被下毒……就连杀进我府里的都不是寻常人,而是大燕皇族的余党。”
周凌春听到最后微皱起眉。“你是说这些事都跟徐家有关?可是——”
“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徐家虽不及周家有两百年历史,但在巴乌城徐家是大燕第一富户,和大燕官员过从甚密,最终徐家倒戈支持高家,让我暗送军火,又把这罪都往我身上推,燕家倒了,这帐自然是算在我头上,徐家明里与我是友,暗地里却给燕家余党消息,背地里抢我的铺烧我的店,存心不给我活路走。”
“你能确定真是如此?”
“我当然可以,当年陷害我殷家的就是徐家,只为了要霸占我家中产业,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报复,我可以为虎作怅,等着时机成熟再一一回报,我抢他的铺烧他的店炸他的矿夺他的地,甚至是杀徐家人,暗地埋尸,一点罪恶感都不会有,因为我要将徐家加诸在我身上的痛,百倍千倍的奉还。”
周凌春直睇他越发妖异的笑脸,心狠狠颤着。“可是冤冤相报……”
“何时了?”他噙笑反问,笑意缓缓从唇角褪去,勾魂的黑眸浮现戾气。“凌春,如果我不反击就只能等死,我死了无所谓,但念玄呢?”
“可是——”
“之前我拿己身当箭靶,好让皇上可以将燕家的余党彻底追捕问斩,但我府里依旧有杀手入侵,除了徐家我想不到还有谁……就算不是徐家,也肯定是徐家人煽动的,因为那是徐家人最拿手的把戏。”
周凌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所以你认为你必须将徐家彻底铲除,你才能安心?”
“是。”他毫不犹豫地道。
周凌春被他眸底毫无转圜余地的坚定给逼得闭上了嘴,哪怕话都爬上喉咙了,她还是选择沉默,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听她的。
她说得再多,他也只会认定是妇人之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她疲惫地闭上眼,然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教她猛地张眼,就见他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烙印。
她本不以为意,在想起他说被判进倌馆,那么他身上必然有这烙印……他发现了当初救他的人是她,还是纯粹对这烙印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