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快。”周呈煦催促着。
周凌春抽了抽嘴角,开始怀疑到底是谁想一探究竟。环顾四周,直觉得这是一间雅致不显奢华的房,而右手边的珠帘隔开内室,阵阵浓重的药味就是从那儿传出的。
里头有养伤或养病的人?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内室,就见一张四柱大床,而床上有个……小孩?
这是哪来的孩子,看起来也不过七八岁大而已,脸色惨白带青,双眼紧闭着,依稀可见俊雅面貌。
这孩子……“我没听说过相公有孩子。”她近乎自言自语。
“不会是娈童吧?”周呈煦走到她身旁道。
周凌春顿了下,微微侧眼瞪去。“四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在误导我胡思乱想?”说殷远喜男风,养了一票男宠就算了,现在连一个孩子也要说成娈童,她四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邪恶了?
“我只是随口说说。”他不禁喊冤。
“可是听起来很真实。”
“多真实?”
柔滑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周呈煦诧异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竟没听见半点声响,而周凌春则是驼着背,死都不肯回头。
呜呜,被抓到了……她好害怕,不敢回头。
“好大的胆子,谁允你们踏进长寿居的?”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腰间那周呈煦的长臂上。
周凌春抿了抿唇,心想要是说自己迷路,他不知道肯不肯相信?
“小姐迷路,我来找小姐。”
一听周呈煦这么说,她难以置信的回头。难以置信的是连这种瞎眼鬼话,四哥都说得出口,更难以置信的是四哥把罪推到她身上……
“这么了得,长寿居前我安排了十几个人看守,你们可以一路迷进屋子里,是要让我知道我养了一群废物吗?”
殷远的话一如往昔夹讽带刺,再看他面无表情的神情,周凌春怎么揣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心想,她还是坦白从宽好了。
说谎很麻烦的,她不会记住自己说过什么谎的,与其改天被戳破,导致人格受损,她倒宁可现在把话摊开。
“是娘吗?”沙哑的细声在静寂中更显刺耳,周凌春不由回过头去。
她瞧见那孩子张开的眼,尽避眼窝深陷,却完全无损那双光彩夺目的黑眸,她这才明白原来有人能入睡时像路边石头,张眼时却像沉蕴的玉,从内而外散发出己身的丰采。
这孩子真是漂亮得惊人,他不会是相公的娈童吧?
屋里鸦雀无声。
周凌春不说话,因为她等着领罚,但那个拥有罚她权力的男人却只是坐在桌边不发一语,逼得她只能跟着沉默。
她坐在床边,手被方才初醒的孩子紧握着,教她动也不敢动,只能不断地偷觑殷远,无奈地看了眼身旁的周呈煦,周呈煦朝她扬了扬眉,意味着就等她发话。
她发什么话呀,她被人赃俱获耶!
刚刚要不是这个孩子先出声,硬是握住她的手,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请出屋子外。
是说这个孩子……她垂眼看着好像又睡着的孩子,总觉得令人心疼,尤其他方才开口喊了娘,就像当年失去娘的她。
而他为何会在这里,他的爹娘又是谁?她更想知道的是,他该不会是被殷远带回府的孩子吧,如果真是如此,不管怎样她都要带这个孩子离开!
正暗下决定,门外便响起罗砚的声音。
“爷,少爷的药熬好了。”
“拿进来。”
罗砚开门,恭敬地将药碗递上,双眼直睇着殷远。
殷远使了个眼色要他退下,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周凌春想要退开,可她的手被紧抓着,不禁求救似的看着他。
殷远把药碗递给她,俯近男孩耳边,话还未说出口,她已经一把将他擒住。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侧眼睨去。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没必要这么靠近这个孩子吧。”贴这么近,他到底想对这孩子做什么?
“与你何干?”他像是读出她的担忧,面色泛怒。
“我……”
“爹。”
周凌春愣了下,双眼直直看着那孩子,就见他浅浅噙笑,“娘,你还在。”
“唔……”这种状况到底要她怎么回应,是说她刚刚听见他喊爹,那个爹……指的是谁?
“念玄,先起来喝药。”殷远温柔地将他扶起,让他的头可以枕在自己的肩上,接过药碗,吹凉了才送到他嘴边。
殷念玄乖巧地将腥臭的药一口口咽下,他喝得极慢,彷佛光是喝下这碗药就要费上他大半的气力,等到他把药喝完时,脸色虽是红润了些,气息却乱了。
“爹,我想跟娘说说话。”他喘着声道。
殷远轻柔地将他扶躺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等你睡醒了再说。”
“可是——”
“爹曾经骗过你吗?嗯?”他噙笑哄着。
“好,就等我醒来。”
“嗯,等你睡醒了,身子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周凌春不住地看着殷远,那眸底眉梢满是打从内心的笑,原来他也可以笑得如此温柔,如此宠溺。
原来,这是他对待自家人时的面貌,而她一直不算是他家人之一。
这份认知莫名教她难受着。
待了一会,耳边响起殷远压低的嗓音。“到外头去。”
他一起身,她便乖乖地跟出去,就见他坐在外室的锦榻上,眸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念玄是我的儿子。”他淡声道。
“嗯。”她知道,刚刚听得很清楚,只是有点意外城里的流言未曾提过这一点。
“念玄的身子打一出生就带病,他的心有问题。”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所以宫里的郭太医是你请来替念玄诊治的,他可有什么说法?”
殷远沉默望着窗外,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哑的嗓音说:“打他出生,每个大夫都跟我说他绝对活不到十岁,我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为他续了十年的命,但十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他发病的次数愈来愈多,间距愈来愈短……郭太医说,他已尽力。”
意思是说,那漂亮的孩子已经……周凌春咬了咬牙,低声对周呈煦道:“四哥,差人把二哥找来。”她总算明白为何之前他要跟她要五灵脂了,原来全都是念玄所需要的药材。
近百年的战乱打乱了百姓的生活,有时明明是再普遍不过的药,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战乱的当头,白银黄金都买不了人命。
周呈煦叹了口气。“不用找,二哥之前就捎了信息,说是今年中秋会回丰兴城。”就知道她肯定心软,老爱揽些麻烦在身上。
“是吗?”她想了下,干脆坐到殷远身旁。“相公,郭太医可有说什么药材可以让念玄稍稍滋补养身的?我去找找,先把药材凑齐。”
殷远缓缓地调回视线,目光定在她脸上。她的神情极为真诚,像一心为他设想,反而教他困惑了。
“你为何要帮我?”
周凌春愣了下,随即逸出苦笑。“都是一家人,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这不叫帮,而是一家子本该如此。”她知道,他并未视她如亲。
“一家子?”他的一家子只剩下念玄,可念玄快要撑不下去了,不管他怎么求,拿什么去换,也换不来他下个十年。
“相公,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避说吧。”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念玄活下去。”他哑声道。
“会的,念玄一定可以活下去。”
到底是谁说殷远是个绝情绝义之人?要是有人瞧见他现在的神情,还有谁能说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