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临南县的百姓按乡镇村里之分,都被囚禁在该地的寺庙里,由官兵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这点和皇甫戎所见不谋而合。
第二,在江北尚未封锁之前,百姓开始逃难之后,有人趁着这股逃难潮,低价收购土地,而逃难的百姓为了盘缠,全一股脑贱价卖了,有些连房舍也一并卖了,而在幕后操弄此事者,可能是朝中某位地位不低的重臣,勾结者除了江北的卫指挥使司,可能还有海匪。
第三,临南最大的药铺春晖堂,宣称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然而一副方子却要价十两,上头的数十种药材更是凭空涨了二十倍,分明是借机发灾难财,且城里米价已跃至每石两千钱了,还频频发生抢劫事件。
最后,江北一带的奸商趁机哄抬粮价,又没有官府出来主持大局,如今百姓已是任人宰割了,但也幸好,虽然江北巡抚和临南、苏河的府尹跑了,但官府里大半的官员、官兵、衙役还在,只是一时群龙无首。
听完之后,皇甫戎沉吟不语。
他知道,如今他要做的很简单,当务之急便是将染病之人隔离起来,接着开仓放粮、整顿药铺、严惩奸商来稳定民心,而后再找出治疗时疫的方子,避免疫情无边蔓延,最后酿成民乱。
他是什么人?大秦的溯东一带也曾爆发过时疫,这些浅显的道理他自然知道,要是雷厉风行起来,不消一日便可办好,但问题是,他不想有所作为,只想坐看奸商坑民,如此还怕不能激起民变吗?
“王爷,是否要给京里递折子?”青龙问道,如今皇甫戎的身分已曝光,称呼自然又改了回来。
皇甫戎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五色暗卫都是有眼力的,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免得被窥破他真正的目的,进而引起怀疑。
“王爷!”寄芙也向前一步,她心里急,草草福了一礼便道:“奴婢瞧着这里的白日挺是暖和,入了夜也凉爽,不如在行辕后林搭建简单茅棚,将需要隔离的百姓安置在此,如此一来,可以避免被隔离者的恐慌,他们的家人也可以远远来看上一眼,要是情况不好的,咱们便提前告诉他们家里人,让他们心头有个准备,王爷觉得可好?”
皇甫戎不说话。
正常来说,若他没存着别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偏偏他又不能将心底所想说出来,现在眼巴巴的焦急模样,他能说不好吗?
唉,这个“意外”啊,为何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寄芙急切的看着皇甫戎,不敢再出声,但却忍不住偷偷腹诽,他都已经喝了几盏茶了啊,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一直抿紧了嘴,为何迟迟不下令,是慎重其事吗?可那些等着他们去救的,都是一条条宝贵的性命啊!
皇甫戎心中烦躁,但终于启唇吩咐道:“石墨,取本王令牌,差遣衙役搭建茅棚。”
他这算是首肯了,寄芙委实松了一口气,她连忙一福。“谢王爷!”
他不满的瞪着她。“你谢什么?你是此地的父母官吗?”
两句话说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笑了。
寄芙微赧道:“奴婢一时高兴,是有些造次了,不过奴婢是真心诚意的代百姓谢过王爷。”
皇甫戎哼了一声。“得了,这本是本王该做的,用得到你来谢?”
寄芙反而笑道:“是是是,是奴婢多事了。”
也不知为何,能够救人对她而言是件极为欢喜之事,若是她什么都不懂还能揭过,但救人的法子偏生一一在她脑中浮现,若是能救而不救,老天都不会原谅她啊!
“难得,真是难得。”朱雀抱肘环胸,意态潇洒,一双笑眼看着寄芙道:“寄姑娘医术了得,真真是医者仁心,见不得百姓受苦,先前不顾一切救了那名产妇与婴儿,今又勇敢为江北百姓请命,实是百姓之福。”
皇甫戎犀利的眼光转到了朱雀身上。
这家伙平常不多话,一开口倒是挺会讨姑娘家欢心的,怎么着,这家伙是对他的丫鬟有意思吗?这朱雀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不信他还没娶妻。
“不不,朱大哥别这么说,倒教朱大哥见笑了,寄芙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做应该做的事而已。”寄芙轻笑着回道。
皇甫戎执茶盏的手瞬间顿住了,剑眉扬起。
她竟然叫朱雀为朱大哥?等等,对于他之外的人,她好像都是这么叫的,一口一个大哥显得亲昵无比,是谁说她可以那样叫他们了?!
慢着,他想起来了,她原本是跟石砚、石墨一样称他们爷,她会叫他们大哥是因为他不准她称他们爷,还说爷只有他一个就够了,其它人都不是爷,所以她才会称他们大哥,这么说来,她会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大哥,根本就是他造成的?敢情他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十章 默默牵绊(1)
事急从权,既已得到皇甫戎的指令,一切便好办了。
行辕的侍卫全回来了,原来他们也被囚禁在其它寺庙里,而府衙里留下的十来名粗使婆子全来行辕帮忙,石砚神气地当起了小总管,将她们分为清洁洒扫、采买、煮饭、浆洗衣物,先把行辕里外清洁打扫一遍,分出众人住的房间,隔日稍晚,已有模有样的整治出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了。
五色暗卫虽然是来保护皇甫戎的,但此刻人手不足,他们也没闲着,帮着衙役搭茅棚,他们身怀轻功,搭棚子时着实帮助很大。
茅棚要用来安置时疫病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城里又有几个木工自告奋勇来帮忙,照寄芙的想法,简单用木板隔成一间一间,但不做门,只做半截帘子,通风,也让病人安心,他们不是被囚禁起来,而是来治疗的。
县城里的大夫共有三十来个,虽然良莠不齐,但基础的也都会,每个大夫配四名衙役里正,逐户清查,将出现时疫症状的人带回行辕,安置在茅棚里,每日定下探视时辰,让家人从远处探望,严密防范。
一切渐渐成形,三日后,临时隔离区已经有模有样,而行辕的房间也收拾妥当,大夫们也夜宿在行辕里,方便看照患者,官兵巡夜并保护隔离区的病人,一个时辰轮一班。
皇甫戎终究还是开仓放粮了,若他再不开仓,肯定启人疑窦。
也罢,即便他开了仓也无法抑制救命药方的价格高涨,何况春晖堂宣称有疗效的方子未必有效,他只要放任春晖堂坐地起价,届时百姓一定会因为有人买的起药方子、有人买不起而心生怨恨,加之他这个赈灾钦差袖手旁观,还不引发庞大民怨吗?
愤怒又求助无门的百姓在冲动之下,自然是民乱自保了,若是起了民乱,他手握天子剑,自然可以得而诛之,而他只消杀一个人就足够引发更大的民反,这些反民之中要是出一个为百姓着想,与百姓站在同一边的平民英雄,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就算皇甫仁御驾亲征也无用了。
“王爷!”寄芙兴冲冲地打了帘子进书房来,双眸放光地将一张单子放在皇甫戎面前的书案上。“奴婢已经找出治疗时疫的方子了,请王爷让奴婢放手一试!”
皇甫戎搁下了毛笔,眼眸抬起,定定的望着她。
他早料到她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琢磨出方子来,这样的情况他可不乐见,而且她日日早出晚归,从早到晚都待在隔离棚那里也不知道待什么意思的,他都快忘了他有带这么一个丫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