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封信看下来,每一封信里的内容,其实都大同小异,字里行间满是对他的愧疚,偶有几封信中提及他和师父到京城之事,信里写着“那个人”当时远远看着他时,心中激动的情绪。
看着那些描述,萨君飞咬了咬牙,几乎快不自觉地捏烂手中的信。
原来,真的如他先前所猜想的,过去每当他随着师父前来京城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曾有一双热切关注的眼眸暗中盯着他。
当时,他的目光是否曾经和那双眼眸有过短暂的交会,只是当时他漫不经心地移开了……
光是想像那幕情景,萨君飞的心就狠狠地揪紧,而当他看完了全部的书信之后,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般,身躯僵硬,久久不能言语,眼眶甚至还有些发热。
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惦挂着他……
但,那又如何?
萨君飞咬了咬牙,硬生生挥开心底翻涌的情绪。
光是这些信件,就想要他原谅“那个人”当年的遗弃?就想要他当成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哼,未免想得太美!
“倘若他的心里真有这么愧疚,当初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他不以为然地哼道。
即便当年吕丽萍容不下自己的远房表妹、更容不下他,那又如何?“那个人”身为萨家的主子,难道一切大小事还得要妻子的批准不成?
既然在妻子的情绪与自己的亲生骨肉之间,“那个人”选择了舍弃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那个人”心里显然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德叔连忙道:“少爷有所不知,老爷当年之所以会作出那样的决定,是有苦衷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保护少爷呀!”
萨君飞闻言嗤之以鼻。
“保护?哼,好一个保护法!”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是真的,老仆绝无半句虚言。”德叔再度压低了嗓音,说道:“当年,夫人得知老爷与自己的远房表妹过从甚密后,激烈地连闹了几天,执意要将如儿小姐——也就是少爷的娘亲赶走。”
萨君飞眯起黑眸,俊颜浮现一抹明显的愠怒。
尽管这些话当初他已听师父提过,但是此刻听德叔再度提起,他还是不免要为他不幸的娘亲感到愤慨。
德叔接着道:“当时老爷暗中找了个住所安顿如儿小姐,并派了丫鬟去照料,然而就在如儿小姐即将临盆,丫鬟赶来通知老爷的时候,被夫人发现了,即便如儿小姐后来不幸去世,夫人依旧震怒不已,尤其当夫人得知如儿小姐生了个儿子,那对始终没有为老爷生下儿子的夫人来说,更是一大威胁。”
提起那些陈年往事,德叔也不禁唏嘘不已。
“后来,一名丫鬟在无意中听见夫人向大夫悄悄打探能掺在水中、无色无味的毒药,吓得赶紧通报老爷,老爷为了怕憾事真的发生,只得忍痛将甫出世不久的少爷托给友人照顾,也就是少爷的师父雷大侠。”
“什么?!”萨君飞闻言不禁一愕。“难道她真的敢那么做?”
“唉……”德叔叹了声,说道:“这些话,本来身为下人是不该说的,可老仆实在不忍少爷误会老爷……”
像是深怕隔墙有耳,即便已经关上了门窗,德叔还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嗓音娓娓地述说往事。
“尽管当年如儿小姐不幸去世、老爷又将少爷送走,夫人却始终怀恨在心,甚至变得十分疑神疑鬼,几年后,府里的一名未婚丫鬟怀了身孕,又不知何故不愿透露孩子的爹是谁,夫人便认为必定是老爷的,震怒之下,不顾那丫鬟已经怀胎将近六个月,命人强灌打胎药,幸好那丫鬟挣扎着逃出府去,但也喝下了些许汤药,不知道结果如何、腹中的胎儿到底有没有保住?”
“什么?那女人竟如此狠毒!”
萨君飞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只因为妒恨猜忌,就做出如此泯灭良心之事!
德叔望着他震惊的神情,忍不住深深地叹息,在心中感叹造化弄人。
“当时,其实老爷有意要将已五、六岁大的少爷接回府里照顾,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老爷不得不打消念头,老爷担心若是将少爷接回来之后,万一夫人暗中下毒手,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少爷的安全着想,老爷只好继续让少爷跟在雷大侠的身边,而每逢少爷生辰之日,老爷总会亲笔写下信函,抒发心中的思念之情,老仆有好几次看见老爷写着写着就红了眼眶,甚至感伤落泪……这些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老仆愿遭天打雷劈!”
萨君飞抿紧了唇,沉默不发一语。一股抑郁之气涨满了胸口,让他有种难受的窒息感。
“随着老爷逐渐年迈,对少爷的思念也日渐加深,虽然老爷曾想过要不顾一切,却又担心少爷不能谅解,这么一犹豫蹉跎,结果却染上了重病。
病榻上,老爷懊悔这么多年的分离,同时深深觉得愧对少爷,因此执意要将一切的家产全给予少爷,老爷在临终前曾对老仆说过,他不奢望能够得到少爷的谅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够代替他陪伴在少爷的身边……”
听完了德叔的话,萨君飞的喉头一阵紧缩,仿佛有人正狠狠地扼住他的颈子,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本以为,“那个人”无情无义,即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毫不在乎地遗弃,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叠书信,想着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慈爱、思念与愧疚,眼眶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发热。
他咬紧牙根,努力按捺住胸口澎湃翻涌的情绪。
“少爷若是执意将家产全数捐出去,相信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有任何怨怪,只是……恕老仆多嘴,老爷会将家产全留给少爷,也是希望能够——”
萨君飞蓦地抬起手,打断了德叔的话。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请你先出去吧!”
德叔望着他那一脸压抑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受了强烈的冲击,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冷静。
“是,那老仆先退下了。”
德叔转身退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贴心地为他关上书房的门。
当房里只剩下萨君飞一个人后,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心绪混乱地沉默了许久后,他将那些书信一张张地摊开,数量之多,偌大的紫檀木桌几乎快摆放不下。
他伸出手,轻触着上头的每个字,脑中隐隐约约浮现某个男人坐在与他此刻同样的位子上,逐字逐句写下这些书信的情景,而那画面让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轻颤了起来。
一意识到自己情绪强烈的波动,萨君飞蓦地收回了手,握紧拳头。
像是拒绝自己的心绪再受到左右似的,他飞快地将所有的信收回木匣中,再将木匣随手搁进身后的柜子里,只是尽管他已重重关上了抽屉,却仍无法平息自己胸口激烈的波动。
想着那些亲笔信函中,字字句句充满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歉疚与想念,他的胸口就仿佛压了块巨石,几乎无法喘息。
“真是蠢极了!”他忍不住咬牙低咒。
既然“那个人”偶尔会与师父暗中联系,那么就该知道他这些年来跟着师父习武,早就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一般人想要伤他分毫已不容易,更遑论是意图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