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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或许是终于让范君易走到了阳光下,雁西比平时表现活泼了些,范君易不介意捧场,指着早餐道:“今天没什么惊人的奇招吧?”

  “别担心。”她抿嘴笑,“天色那么好,不会杀风景的。”

  她说得没错,范君易确实吃到了两人这段相处时间以来最美味的早餐,他难得被勾动了食欲,把餐盘上的食物一一填腹,并且觉得今天这壶花茶特别香醇。

  雁西却一口也没动,她只顾着观景,把自己的部分早餐让渡给了范君易;她甚至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副望远镜,四处眺望,无比认真赏析美景,且不时瞄手表一眼,再继续对准镜头,好似期盼某个神迹出现在山林里。

  不久,像发现了新大陆,她直起腰杆对准山下某个方向窥望,接着把望远镜移到他眼前,似笑非笑道:“快,朝左四十五度角下望,不会让你失望。”

  “有什么好看的?”他不以为然。

  “人生呢,应该怀抱着随时会遇上好风景的乐观心情向外看,你没兴趣看日出,这个你总该有兴趣了吧?”

  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望远镜,依照她的指示朝左下方对焦,镜头所含括的是稍远处的一排红瓦白墙的电梯公寓,后方是一大片郁郁竹林,很普通的小区,不知焦点为何?“你要我看哪栋公寓?”他移开镜头。

  “左边算来第三栋四层楼,窗帘没拉上那一户。”她一边从旁指示,一边替他调整放大倍数。

  范君易勉为其难凑上双眼,数至第三栋第四层楼,全然敞开的落地窗里,一名仅着性感内衣裤、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在客厅悠然走动。女子忽然抬起修长的两臂,优雅地转个芭蕾舞圈后,就地坐在一张瑜珈垫上,开始做起瑜珈动作,惹火的神秘三点随着各种相当到位的姿势呼之欲出。女子尽情展姿,浑然不觉自己的丰采尽纳几百公尺外的陌生人眼底。

  “我注意到了,每天准时八点钟,她都会练上一小时。”雁西补充说明。

  范君易霍地色变,把望远镜塞回雁西手里,恼羞成怒地予以谴责:“冯雁西,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可不是百无聊赖的偷窥狂!”

  雁西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感觉。当妹妹雁南穿着学士服,头戴学士帽,穿戴与济济一堂的毕业生一模一样,却还是轻易显出了她的清丽脱俗,雁西心口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无限骄傲。

  礼堂里热闹非凡,众声喧哗,但雁南每站一处,无论男女生,总有人在伫望着她,忘了自己也是今天的主角,目光意味深长,似乎要永远记得她的容颜,因为今朝一别,也许不久各奔前程,她的丰采再也无法亲睹。四年同窗,没有说出口的,嫉妒的,欣羡的,爱慕的,暗恋的话,从此将成为心底的暗伤。

  雁西使劲按下快门,不停有人想和妹妹合影,雁南来者不拒;她手捧太多束鲜花和奖项,身上沾满了礼炮彩条,只能让别人搂着她合影。她脸泛荣光,笑容灿烂,即使侧站一旁,仍然成为每一张照片的焦点,雁西忙为她忠实记录了未来足以回味长久的时刻。

  “我们待会要聚餐,一起去吧。”摆脱了人群,雁南钻到姊姊面前。

  雁西为她除去发际上的彩条,笑着摇头,“改天吧,你们玩得尽兴一点,多我一个麻烦。”

  “怎么麻烦了?”雁南白她一眼,“去吧,是你爱吃的泰国菜。”

  “不了,”雁西掂量时间,“我不能离开太久,而且我还有别的事。”

  “不是吧,放一天假都不行?你很久没休假了。”这阵子雁西与她会面总是行色匆匆,有时连家门也不入,身上永远大包小包,准备携回山上雇主家,敬业程度无人能及。

  “现在还不行。这个雇主没人做饭他就不吃饭了。”

  “有这种事?”雁南滴溜溜转着美目。

  “有这种事。”雁西用力颔首,爱怜地摸摸妹妹头顶,“毕业了真好。”

  忽然她紧紧搂抱住妹妹,在她耳边叮嘱:“记得去看妈妈,一切小心。”

  “我知道,别担心。”雁南也回搂她,眼眶漾着水光。

  贴触了几秒,雁西放开怀里水灵灵的人儿,她再也不是小时候总是牵着姊姊衣角,等着饭来张口的孩子了;即便那意味着某种形式的分离,雁西却感到像完成了天大的任务般喜不自胜。

  雁西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母亲了。

  走到那家咖啡馆,她仍然在忆想着方才欢乐的情景。坐上吧台椅,她取出相机,点按相簿,滑动屏幕,一张张仔细端详。咖啡端到眼前了,她犹然未觉,面带喜色,几乎忘了造访咖啡馆的目的。

  吧台里的汤老板很意外,原本见到雁西的伤脑筋心情转为好奇。他犹豫了一下,主动靠近她,姿态轻松问:“难得。在开心什么?”

  “我妹妹大学毕业了。”她将屏幕转个方向呈现给对方观看,不吝分享喜悦。

  汤老板忍不住凑上一眼,表情转为惊艳。“很漂亮的女孩。”他由衷赞道。“很聪明的样子。”

  “是啊,她的确很聪明,读的是资讯工程,这点我妈功不可没。”雁西收回相机,珍重地放进背包,见吧台内没有其它人,她手放膝上端坐,诚挚地直视汤老板。“不过我妈运气不好,没办法来参加我妹的毕业典礼。”

  “——怎么说?”

  雁西轻叹一声,“我妈很辛苦,她长年开的发廊很少休息,每天手不离那些美发工具,平均得摸过十几个人的头发,站上十个钟头。她是个很棒的剪刀手,五十六岁的人了,手臂结实得没有蝴蝶袖,很辛苦地存了一笔足以让我妹妹出国念书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本来,这样也就没事了,不知怎地,她后来想想,也该为一直半工半读,从不伸手向她要钱花的大女儿设想一下,给她一笔买间小窝的头期款也好,无论有没有好归宿,总有个自己的栖身之所。所以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把那笔钱连同亲戚的私房钱交给认识十多年的好邻居,说是集资投资亲戚的独门生意。起初半年,我妈都有准时收到利息,接着那位好邻居开始借口拖延,后来干脆避不见面。有一天,那位好邻居神不知鬼不觉连夜搬走了,消失了,那些栽了跟头的邻居们急得奔向走告,我妈当时正在替一个客人烫头发,她一句话也没说,当场就倒下去了。她中风了,到现在都没法说话自理。”

  “……”汤老板僵住,原来的轻松不见了。

  “她平时没什么嗜好,舍不得出国旅游,就只喜欢吃好吃的菜。她擅长做各种地方小吃,自己变化料理,那是她唯一自娱娱人的时刻,连请客大菜都难不倒她。店里常忙不过来,她就教我做菜,所以无论何时,她都可以吃到美食,让忙碌一天下来有个安慰。后来我一直想不透,这是她中风的远因吗?

  但明明在我全权掌厨后,我把她爱用的猪油都替换掉了,有一阵子她还吃不习惯,可也慢慢改过来了,为什么还是病了?”

  “……”汤老板绷紧面庞,承受她迷惑的质疑。

  “所以我想,是那笔钱一夕之间泡汤让她受了太大刺激,加上过劳的关系。有个亲戚说,我妈不该贪那些利息钱。汤老板,您说说看,我妈是个贪心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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