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草儿对父亲没有记忆,她只知道父亲很爱看书,因为家里有一间书房堆放了满满父亲看过的书。
西门草儿不爱看书,但从小就经常寓在书房里翻阅父亲的书本。
她翻的也不是书,而是父亲的回忆。
她父亲喜欢直接在书页上写字,里头有注记、解释、内容感言、临时感言、心情日记等等拉杂一长串。
书架上满满的书,书里空白的位置填满父亲曾经存在过的生命悸动和岁月痕迹,侧录了父亲短暂而丰富的人生。
西门草儿从识字开始进入父亲的回忆,书堆中杂乱的笔记就像是父亲打散的多幅拼图,穿插的字句是一块块细小的碎片,偶尔会有一块碎片遗留在脑海角落,她不经意地慢慢收集,上了高中以后某一个夜晚,碎片凑在一块儿了,拼凑出一幅不完整但隐约能窥探到内容的画面——
哥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这次是个男孩,取名千秋,真是恭喜!
西门家后继有人,想想值得安慰,遗憾……唉……想见见,亲手抱抱。
西门家族,命运拖累,亲情难系,不舍……
我给女儿取名,想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的草儿……能看着你到何时?
突破不了的宿命,哪里是尽头?
草儿,盼你如野草春风吹又生……
我的女儿,强韧的生命力将带领你脱离轨迹,远离诅咒……
父亲的笔迹,父亲的叹息,父亲的心情,父亲藏在字里行间流露一股生命短暂的无奈。
但她的父亲并非患了绝症,而是死于一场单纯的意外。
西门家族的神秘面纱从亲族之间表面的疏离冷漠,及壮年就过世的祖父和父亲身上,隐隐约约揭露了一角。
奶奶从小对西门草儿的教育方式,以及早早让她嫁给东方潦体验下一个人生阶段都将传说导向真实……
那天夜里,西门草儿进入奶奶的房间拿出夹在奶奶记事本内的那张纸,上面那组数字是一支电话号码。
那是和西门家联络的电话。
这是西门草儿和西门千秋第一次见面。
西门草儿和西门千秋谈过以后,终于看到父亲那幅拼图的完整画面,她才因此决定从东方潦的人生里消失。
刚认识东方潦时,虽然她对西门家族的传说和诅咒还未描绘出完整的轮廓,但是潜藏在意识里的不安已经显现在行为中。
所以,当东方潦提醒她,奶奶老后需要有人照顾,东方潦毛遂自荐时,西门草儿想到父亲年纪轻轻就意外过世,棺材里装的永远是死人,不会是老人,她哪天有个万一,留下年迈的奶奶,谁来陪伴?
因此,她主动提出结婚。
打从一开始她想和东方潦结婚的动机就不对了,离婚又伤害他一次。
她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两人从此再无交集,谁知命运弄人,离婚三年后再次相遇,再一次……她必须伤东方潦的心。
三年前,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昨天才签字离婚,今天的西门草儿一早就精神抖擞下田去,入夜才流着一身汗踏进屋里。
被迫恢复单身的东方潦……意外地,诡谲地,可疑地,笑容满面出来迎接她。
「洗澡吗?还是先吃饭?」
东方潦是经过昨天的一场离婚受到过度刺激、神经接错线,还是从商以后开始学坏了,究竟在打什么歪脑筋?
西门草儿张着口还没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被他推进浴室里。
「我再炒两道菜就可以吃饭,你先进去洗个澡好了。」
人家常说单身贵族、单身贵族,西门草儿今天感触特别深,她才刚卸下人妻的身分,过去一直很没空的丈夫突然很有空,她洗个清爽的澡出来,晚餐已经做好了,果然单身就是「贵族」。
东方潦下厨大展身手,奶油烤鲑鱼、菠菜炒肉丝、冬瓜酱烘蛋、大蒜爆虾、芋头排骨酥、苦瓜凤梨酱鸡汤,道道美味令人垂涎三尺,看得西门草儿流口水。
「忙了一天,你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饭。」
东方潦帮她拉椅子,还帮她添饭,服务之周到,差点让西门草儿产生错觉——他们昨天确实离婚了吧?
狐疑归狐疑,不过一坐下来,看到东方潦煮了一桌她爱吃的菜,西门草儿的反应一如她的脑袋结构一样简单,离婚归离婚,肚子饿了还是要吃,尤其东方潦的手艺尽得奶奶真传,满桌全是奶奶的味道,熟悉的美味真好。
西门草儿拿起筷子。
东方潦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
他昨天忍痛忍泪忍受委屈签字离婚,青天霹雳的一击经过一夜沉淀,心情稍稍平复。
不是有句话说吗?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就当是走在婚姻路上踢到石头跌了一跤,今天推土机开来把路铺平,过段时间铺上红毯,两人牵手继续走。
所以东方潦今天是来铺路的,秉持「夫妻当不成,还可以是饭友和室友」,希望在一个屋檐下和谐相处的态度,帮西门草儿煮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他扯起嘴角,正要朝友谊的方向说些场面话时,望着对面的西门草儿,嘴巴张开就停不了——
「决定要创业是我们共同的决定,难道是我一意孤行吗?当初你拿出家产支持我,还有叔叔、婶婶全力相挺,资金已经都投进去无法抽身,我必须全力以赴,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人心到底是血肉做的,他刻苦耐劳、勤奋工作,为两人的家打拚还被她离掉,哪能没有情绪,没有抱怨,他又不是眼前这根草!
眼看西门草儿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一双筷子夹不停,吃得嘴角弯弯尽是满足的滋味,让东方潦愈看愈不是滋味,忍不住怀疑她以前嫁给他根本就是贪图他的手艺,不是真心爱他,东方潦瞬间绷断理智线。
「西门草儿!都已经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停下筷子听我说……」
「阿潦,虽然阿猛手艺也不错,不过还是你做得最好吃了。」西门草儿抬起头来,望着东方潦好崇拜,果然还是他做的最有奶奶的味道。
东方潦向来都很吃这一套,只要西门草儿膜拜他、夸奖他,他满腹牢骚都能化为烟雾散,不但笑逐颜开,还自我反省了起来。
「老婆,我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我身为你的丈夫,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每天只顾着赚钱,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我的确是冷落了你,让你不开心,真的很抱歉,等……」等过段时间这种话,东方潦就是因为过去说了太多都没有兑现,今天才会被离掉,他还有什么脸往下说?
「奶奶最常做这道冬瓜酱烘蛋了,你把味道调得刚刚好,跟奶奶做的丝毫不差。」西门草儿好像也没在听他说话,只顾着吃。
东方潦眼见老婆吃得很满意,那正是两人走向幸福未来希望的火光,东方潦赶紧把话吞回去,嘴角高高地扯起纯友谊的笑容,很殷勤地剥了一只虾子喂到她嘴边。
「你尝尝这道虾,这是用奶奶那把铁锅炒的,味道特别香。」
东方潦显得那么若无其事,西门草儿却被他的动作吓一跳,毕竟两人昨天才盖章,东方潦打算模糊离婚的界线,态度太明显了。
「阿潦,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自己来。」西门草儿推开他的手,提醒他。
「我知道,我只是帮你剥虾。以前我以为你不爱吃虾,后来知道你只是不会剥壳,嫌麻烦就懒得吃,那之后都是我帮你剥壳,那时候我们还没交往呢。」东方潦把剥好的虾子放进她碗里,故意扯到以前两人还在朋友阶段时,他就已经在做这些事了,她真的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