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话间,赵冼锋瞄了眼街上一阵喧嚣之处,他定睛看去,一队身着皂衣、头顶官帽的汉子从街前行来。他心中一窒,沉下脸,紧张地抓住苏遥卿的手,“走。”
“出了什么事吗?”她感受到他的惊愕,转过头张望。
“没事,只是天暗下来,快下雨了,我们回家吧。”他随意找个借口敷衍道。
他早猜到父皇会派人找他,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没来由的,隐隐的不安充盈在他心里,但有一件事他已非常笃定,那就是他绝对不能失去小仙,她已不可替代。
梦里有一双深情的眼睛盯着她,一瞬不瞬,即使是在昏睡之间,她也恍惚感受到不能平息的悸动。
是他,也只有他,那双眼睛的主人,梦里梦外都形影不离。
第4章(2)
蜷缩在躺椅上的苏遥卿慢慢睁开蒙陇的眸子,秀发散开的,感觉自己的头被股轻柔的力量抚按着。
转动眼睛,往上仰望见到一张严肃冷静的脸。他的样子显得好陌生,她从来不曾见过他神色如此沉重。
他爱梳理她的发,每一丝一寸都令他牵挂。
“你有话想对我说?”难得的温驯,她任他的指在发间穿梭,发现在她这句话问出后他的不安。
调转视线,赵冼锋徐徐对上她的眼睛,安抚地浅笑,“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的心事你才猜不到。”她越来越能看穿他了。
“你在担心,可我不知道你为何担心?”她把小脸枕在他的腿上,微微叹了口气。
他推开她,在两人间拉出一段距离,接着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轻柔的晨光由纸窗穿透,落在两人的脸上,照出深藏在他们之间的不安疑问,深思情意。
“这个给你。”沉默半天后,他拿下自己挂在束带上的玉牌,系在她颈间。
玉石嵌金,堆栈的花纹深处一个“锋”字——这是他的腰牌,他出生时由先皇御赐的荣宠。
感受到那块冰冷的玉石躺在胸前,苏遥卿也不推辞,紧紧握着那一方玉牌。
“倘若……倘若有什么意外——”
她马上抢白道,“什么意外?”
赵冼锋深深的看着她,“小仙,我有可能突然间失去踪影,一时不能回到你身边,但我要你知道,那并非我所愿。”
一时不能回到你身边……这句话犹如青天霹雳,苏遥卿身形在晃动,把玉牌握得更紧,彷佛它是抓不住的流沙。
“不,不!”她抛开矜持,泪流满面。
“小仙,你一直都很勇敢、独立,答应我,不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很少在他面前示弱,像这样流泪偶一为之,他便身感万箭穿心。
“我、不、要。”她拒绝。
“你听我说,如果我一时不能回来,你就带着这块玉和你的妹妹们,到汴梁万相寺南边的清乐侯府,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就会收留你们,我再找机会去接你。好吗?”他已盘算好了。
“不要哭,小仙乖。”他动手为她拭着泪水,声音里满是不舍,“我又没说不再相聚,那可能只是一时的分别,也许这种事压根不会发生。”他只是未雨绸缪,假若他被人押回宫,势必不能带上小仙,失散之后,人海茫茫,想寻到她恐怕是难上加难。
“不会发生,都不会发生!”她鸵鸟的道。
“答应我,这块玉,你一定要好好保存。我祖父授玉时曾说,这块玉如若转送给哪家姑娘,那姑娘便是我的妻。”他努力控制着呼吸,郑重又巧妙地暗示。
猛然抬头,苏遥卿万分错愕,一意识到那句话的含意,又羞红脸的垂下螓首,转过身去不让他见到她的手足无措和欣喜若狂。
是呀,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比他令她依赖和恋恋不舍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去授课了。”赵冼锋若无其事地微微含笑,拍拍她的螓首,识趣地退出房外,打算留些时间给他的姑娘,好好想想往后。
出了房门,站在小跨院的天井里,他望着天空中卷舒的云朵。就是一辈子不回宫,他也无所牵挂,亦不会有遗憾,留在这里与小仙携手到老,也不坏。
半个月之后,所有事情都非常顺利。
“大娘,霞帔我已经绣好了。”苏遥卿有礼地捧着绣品,送到顾客面前。
“苏姑娘,没想到你年纪小小,手却巧得很,这霞帔上的花儿跟真的似的,针脚也细致,辛苦你了。”慈眉善目的大娘对这霞帔爱不释手。
“大娘您过奖了。”
“我姊妹的女儿下个月出嫁,她家女儿女红平平,可又想要一身精美的嫁衣,要不,你替她绣如何?这银子好说,我先预付你一百两,就是时间很赶。”
一百两!有了这些钱,她就能去接妹妹了。
“大娘,时间再赶都无妨,我能绣好的。”
对方一听眉开眼笑,赶紧拿出银子和布匹送到她怀里,殷殷叮嘱她绣样颜色、交货时间。
细心记下大娘的要求,苏遥卿步履轻快地回到洛令城东街上。再过不久,她就能永远自由了,等待她的再也不是妓院的大门,多年来的哀伤一扫而空,满心都是对将来的憧憬,而此时拂来的春风,沁人心脾,吹得她心里暖暖的。
可能是太高兴了有些心不在焉,她冷不防地撞到一位老人,怀中抱着的布料散了满地。
害怕布料弄脏了,她连忙弯下身子收拾。
一双干枯的手也来帮忙,待她收拾好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位干瘦的老头,胡须花白,身穿朴实衣袍。
“多谢。”她轻声道谢。
老人的目光异样,别有用心地盯着她问道:“你的玉牌价值连城,可否卖给老夫?”
苏遥卿一愣,伸手抚到胸前,玉牌在她捡拾东西时从衣襟处掉了出来,她戒慎地看看老人,有些紧张地把玉牌收入怀里。
“小姑娘,你意下如何呢?”
她抱着布匹,置若罔闻连声招呼也未打的丢下老人,慌忙离开。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老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奸猾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接下来的两日,苏遥卿忙着刺绣,而赵冼锋也异常忙碌,他既要教孙家的孩子们读书习字,还要替孙家打理部份生意,孙老板极其赏识他的学识、才能,且自他接手生意以来,孙家商号门前可谓车水马龙,财源广进。
初六这一天,苏遥卿工作告一段落,看赵冼锋还在忙碌,稍得空闲的她想起奶娘,便去采买香烛冥纸,打算把近来的好消息告诉奶娘。
“他对我很好,奶娘,世上除了爹娘跟你,就数他对卿儿最好。”来到坟前,点燃白色的蜡烛,她把纸钱一张一张地投入火里,眼带泪意地细细道来。
“奶娘,你走时,我没有哭,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担心,而眼下你真的不用替我们姊妹担心了,卿儿已有了依靠。”烛火在晚风中摇曳,像是奶娘慈蔼的微笑。
“奶娘,你一定听到了、看到了是吗?他人很好,他还说……要我做他的妻子……”说到这里,她差涩的放低声量,满心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好为他披上嫁衣拜天地。
“妹妹们你也不用牵挂,再过不久,我会回汴梁去接她们,把银子还给老鸨,然后我们姊妹会在洛令城开始新的生活。”她喜极而泣的道。
“姑娘,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一道犹如风吹树叶的沙哑嗓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