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嘉唇瓣动了动,连话都说不出口。
男人二话不说地背向他蹲下,将他一把背起,避开树林里横生的枝桠,小心翼翼地朝茅屋而去。已是掌灯时分,但茅屋里却一点灯光皆无,他在周围绕了下,确定里头无人,才放胆背著齐昱嘉踏进屋里。
这是间非常简陋的茅屋,门开是座小厅,临窗边摆上一张方桌和两张圆凳,再无其他。右手边的小通廊有两间房,他随意走入一间,庆幸里头至少还有钉制的床板。他猜想,也许这里是山上的猎屋,是一些猎户上山打猎时的临时休憩处,又或者原有村民居住,但早已迁居。
他将齐昱嘉搁放在唯一的床板上,大手搁在他额上,只觉冰冷得吓人,而汗湿的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汗。
该带睿王就医的,他身上不只有伤,还中了毒,尽管服用了自己随身带著的百解丸,但这只能缓解毒,不代表解了毒。
“穷奇……”
“王爷。”袁穷奇收回心思,目光一落,就见齐昱嘉艰难地张开眼。“王爷无须担忧,这里还算安全,咱们可以在这里暂宿一夜。”
“你丢下我吧……”齐昱嘉勉强地勾著笑说。
“没有丢下王爷的道理。”袁穷奇俊魅的黑眸眨也不眨,无一丝动摇。
“丢下我,你才能逃……”
“王爷,义父要我跟在王爷身边,就是要我平安将王爷带回京城。”
齐昱嘉闻言,笑著,眸底却噙著泪。“这儿离京城有千里远,怎么回去?就算回得去……还活得了吗?”当初皇上授命他领军北防,镇压兀术,本以为是皇上要给他建功的好机会,岂料却是要将他送上黄泉!
“我一定会带著王爷回京。”袁穷奇没有丝毫畏惧,坚定的目光仿佛无视眼前的困境。“总有一天会将齐贤那狗贼除去。”
齐昱嘉注视他良久,不知道该笑他天真,还是附和他的认真。如果齐贤这么容易除去,这朝纲不会如此萎靡不振。
齐贤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东厂督主,仗著皇上的宠信,赐了齐姓,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权倾朝野,而皇上却也默许著他,任由他诬赖忠良,颠倒朝纲,让他俨然成了大盛的地下皇帝。
就连这一次与兀术一战,他都怀疑根本是齐贤进言,要皇上利用此举让他战死边疆,否则为何不过是派个东厂千户,就让兀术议和了?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议和,当初又何必出战?
如果真要他的命,不需要拉那么多将士陪他上路!一道圣旨就能要他的命,压根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没有机会……”齐昱嘉笑得虚弱,那齐贤哪是这般容易除去的角色。
“没有走到最后,谁都不能论断。”袁穷奇神色未变,让人难以猜测他的心思。“当王爷被兀术大军掳走时,又有谁想得到我能闯入敌营将王爷救出?”
没有走到最后,他绝不会放弃,这是他给“那个人”的承诺。
“是啊……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命丧兀术人手中了。”那时,他确实认为,他会死在异乡,作梦也没想到袁穷奇竟会带著一支锦衣卫,突围入营,硬是将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卲为了救下户部曹尚书一命,不惜向齐贤那狗贼下跪央求,才让他知道原来朝堂里还有人如此正直,无惧齐贤,所以当郭庭卲派义子袁穷奇跟在他身边时,确实教他心安了几分。
但当战事爆发他被掳时,他认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会太意外,也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袁穷奇闯入敌营时,他心怀感激,更加确认锦衣卫有情有义,公正忠勇。
“咱们好不容易过了边界,绕过东诸城来到这里,自然更没有放弃的道理。”袁穷奇环顾四周道:“王爷就不用再多想,咱们可以在这里多歇个几天,找个大夫替王爷治伤祛毒。”
齐昱嘉笑皱著眉。“袁穷奇,你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说的话却是恁地铿锵有力,仿佛一切都会否极泰来。”晦暗的光线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渊,一切令人连抵抗都觉得无力,可是袁穷奇却可以恁地狂妄,仿佛再艰困的谷底,也会背著他离开。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知道这附近有多荒凉,别说大夫了,就连人也只见到一个姑娘,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还难。
“当然,阎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杀了我。”袁穷奇说著,取出身上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要是吃得下的话,先吃点干粮果腹。”
齐昱嘉虽有忧患意识,但终究还是个王爷,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曾几何时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剑伤,他很清楚他没有任性的借口,还能活著感觉到痛,是袁穷奇不要命地将他救出,所以就算再无食欲,干粮再硬,他和著水也要吞下去。
“袁穷奇,你不吃?”他啃著干粮,却见袁穷奇只是在前头坐下。
“我还不饿,王爷先吃吧。”袁穷奇靠著墙盘坐,稍作歇息。
齐昱嘉看著他,想著这一路走来,他们尽其可能地避开热闹城镇,就怕后有追兵,所以能补上的干粮也不多,他……是怕干粮不足,所以不吃吗?
忖著,齐昱嘉再吃了两口便将干粮收起。
不知道这状况还得维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个小镇,竟也有东厂番子沿街走动,虽不确定是否会被认出,但能避则避。
只是……这样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齐昱嘉不敢想,闭上眼休息,他现在必须养足体力,不拖累袁穷奇。
天未大亮,袁穷奇便外出,一方面打探地形,一方面则看附近是否有人烟,而他运气不错,遇到一户刘姓人家。
“大夫?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话,得到杏花镇或是来春镇,咱们这种穷乡僻壤没有医馆,怎会有大夫。”刘文耀没心眼地说著。
“但这附近总是有个村落,要是有人伤了病了,都是如何处置的?”袁穷奇不死心地再问。
“这个的话,咱们东诸城外的这些散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铃医经过,那位铃医的医德极好,医术奇佳,连我爹那摔断的腿,被她医了两回,已经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动了,而且她的收费非常便宜。”
袁穷奇闻言,喜出望外地问:“这位铃医大概多久会再过来一趟?”
“她昨天刚来,给了五天份的药材,所以应该要五天后才会再过来。”
“五天……”袁穷奇垂睫忖了下。“你可知道那位铃医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和脸色是一天比一天还糟,再这样下去,他体内未祛的毒终究还是会沿著经络,逆血攻心。
“我只知道她家住杏花镇,但不确定是在杏花镇的哪处。”刘文耀看不出他内心的焦急,迳自道:“要不你就到山脚下等,这位铃医总是在东诸城外的村落走动,你在山脚下等,总会等到她。”
“不知那位铃医长得什么模样?”看来只能到其他村落碰碰运气了。
“她是个姑娘家,姓祝,个头大概到我肩膀,总是穿著素白短襦配鸦绿色裙,身上背个竹篓,最重要的是她会边走边摇铃,你只要听到铃声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