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从不多想,一味地愚忠,只要小姐好好活着就好,即使她们去慈云庵住两日时,小姐拿了一张鬼画符般的图文字纸,让她去东大街一条胡同小巷里的不起眼药草店,将纸和银子递给店主,拿了一包东西回来,她也没与此事有任何联想。
云雀自然作梦也想不到那家不起眼的药草店是专做青楼妓院的生意,秘制许多见不得人的药粉、香膏、迷情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家店做不出来的,听说许多秘药的方子还是宫里流出来的。
店主很小心,不随便接生意,与各家青楼妓院接触都是凭一张图,画上只有他们看得懂的图文暗号,认图不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寒莲前世在“春意楼”苦熬二十几年,直至青春不再,成了老鸨的左右手,她识字,能诗会唱又能画,除了教导新买来的雏儿,每个月都会去药草店一趟,图文暗号她画得熟练至极。
妓院里的女人生死斗,月月都有新戏码上演,红牌名妓年年轮流做,仗着恩客多便恃宠生骄者多不胜数,殊不知老鸨能将“春意楼”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手段能少得了?背后能没有靠山?一帖绝子汤,一茶匙断子散,就能让不听话的名妓卖命到容颜老去,再没有被赎身的可能。
寒莲在暗夜里嗤笑。在妓院熬上几十年,她的心早已像万年寒冰般又冷又硬,否则绝对熬不过来。
是谁害她变得如此?
从前她父母尚在时,即使身居陋巷破屋子也常常欢笑,一颗肉包子便是人间美味。
她如今拥有的金银首饰无数,却依然觉得心凉绝望,如果能换回那样的日子,即使一天也好,她会毫不犹豫地全数舍去,只求能跟爹爹娘亲再相处一日,然后一起死去。
寒莲泪流满面,哭湿了枕巾。
翌日,她顶着哭红的双眼去给毛氏请安,伺候她用汤药,即使没有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宁国公看在眼里,依然不胜欣慰。
第四章 世子送信物(1)
过了几日,得到消息的安庆王妃回娘家探望毛氏,安庆王和寇准也一道来安慰宁国公。
花荣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准也来了,她只有禁足丹凤院,以免不小心遇见了未婚夫,于礼不合。
不过寒莲就没有这层顾虑,小妾从来不算正经媳妇,花荣月便命周嬷嬷陪寒莲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请安。
安庆王妃和静慧师父是堂姊妹,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算起来是寒莲的姨母,不过寒莲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白兔,没有花荣月发话,不敢主动凑到王妃面前讨关爱,今日见了面,一样深深屈膝拜见,恭敬道:“莲儿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周嬷嬷在背后看着她呢。
“快起来,不用多礼。”安庆王妃容貌雅致,端庄贵气,笑容温和,只是多打量几眼,便会发现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干练的神韵,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气势。
“多谢王妃。”寒莲低声道,又一个福身,诚挚无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请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贵妇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装也要装出贤良大度的慈祥面容,虽然毛氏不过二十三岁,也要以长辈的高度宽容待下,笑得比亲娘还温柔,“王妃瞧瞧,我们莲儿就是乖巧得人疼!说到底还是世子有福气,快进门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话呢!”
安庆王妃的笑容恬淡,自从得知花荣月让表妹寒莲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给寇淮,花荣月也会这么做吗?她到底还是看不上寇准,才会主动在夫妻之间安插一个第三者。
但媳妇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兴,总没有人会嫌弃陪嫁多。
寒莲她也喜欢,虽比不上花荣月的国色天香,却多了一份幽静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这样的妾室不会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宁,倒是极好。
安庆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莲是晚娘叫心肝儿——嘴甜心冷,寒莲的处境实在不易,既然她甘愿为妾,进门后他们便华衣美食供养着,王府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想了想,安庆王妃招手让寒莲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莲花的手串,套在寒莲如皓雪莹玉的右腕上,触肌香滑绵软,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权当我替世子聘了你,往后要好好伺候世子与世子妃。”
寒莲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谢王妃垂爱,莲儿谨遵王妃教诲。”声音轻极、雅极,恍若黄莺出谷。
王妃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送出莲花木珠手串其实是一道测试,她很满意寒莲谨守本分,伏低做小,没有趁机巴上来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却有些微微惊讶,笑道:“以前都没注意到,莲儿有一把好嗓子呢!”过去寒莲见她,就像老鼠遇到猫,不是躲在花荣月背后就是一味低头,即使开口也只有短短几个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还会留意声音好不好听。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练过会更动人心弦,寒莲自然要好好运用。贤良淑德是正妻的教养,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职业道德。
闲聊数语,安庆王妃便让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莲摸着莲花木珠手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是冰冷的——富贵人家果然无情,阶级权力决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后的周嬷嬷自然没瞧见,内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着名贵的玉镯、金镶宝石镯子,却给一串不值钱的木珠手串,亏得表小姐还宝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凤凰,一位是乌鸦变锦鸡。
周嬷嬷不晓得,沉香木雕朵朵莲花的手串是有钱也求不到的艺术品。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两名男子走过来。
周嬷嬷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们世子和安庆王世子。”
寒莲自然认得,周嬷嬷不过想倚老卖老。以前,寇准不如寇淮孝顺、听话、贴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着一道来,寇准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难得来一次,但也不至于见了面却不相识。
此时也回避不及,寒莲立在原地。
寇准回头不知说了什么,花荣信停在十步远的地方,寇准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立于寒莲面前三步。
寒莲低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福礼,“寇世子安好。”
寇准微愕,真好听的声音,怎么他从前没印象?也是,这位小表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莲,没跟他说过话,印象中,她只是花荣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须多礼。”声音低沉浑厚,深目炯炯。他毕竟出身贵胄,即使过去常混迹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于带有一股草莽气。
若说寇淮是文经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将,寇准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别的高大健硕,浓眉大眼,高鼻阔唇,面容刚峻,比较像安庆王一些。
寒莲多少有点同情他,心中叹气,从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较吧!而今又将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爱上了寇淮,能移情别恋这莽夫吗?
“寒表妹,我有话问你。”
他声若洪钟,寒莲不禁抬起头来,朝他礼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龄的深闺弱质女,真诚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