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知晓什么是紧张?」
「原是真不知晓的,直到……」楚勀低声说,表情显得有点迷惑。
直到认识了窦娥吧。阿特尔在心里默默替主子把话给说完。
他自小是礼王的伴读,两人与其说是主仆关系,不如说是兄弟贴切些,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偶尔会打趣主子几句,现在就是那少见的偶尔,毕竟主子能被打趣的事儿也不多。
记得上一回这么做是查抄镇安王府那日,都好些年过去了。
那次京城娇滴滴的大美人拉着主子的衣摆痛哭,他在一旁瞧着都生出怜惜,没想到主子竟抬脚将人甩开,一脸酷寒地要美人别弄脏了他的衣鞋,事后他打趣主子,人家好歹是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书画倶通,他竟舍得赏大美人一脚。
然而主子压根不在意,只是淡淡的道:「那模样称京城第一美人?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吗?」
旁人不知晓,但阿特尔最清楚不过,皇上为主子的不开窍愁白了头,偏偏主子什么样的美人都瞧不入眼,皇上赏给主子的美人,全落得被打发出府的下场。
皇上一度怀疑主子不爱姑娘,这可是大事,他知晓几分圣意,皇上有意传位给主子,万一主子真不爱姑娘,无法诞下皇嗣就是天大的事了。
所以他问了主子,究竟在他眼里什么样的人才叫美人?
主子倒是认真的想了想,这么回道:「能入我眼的美人,不必琴棋书画皆懂、不必花容月貌,只须……」
「只须如何?」他追问。
「出得了厅堂,能见人,有礼有度;进得了厨房,烧一手好菜;有福能同享,大难临头不会逃;敌人拿了刀架着脖子,有胆不哭不讨饶,不丢我脸面,那便是我想要的美人了。」
他那时完全说不出话,只想着:他知道主子嘴刁,好美食,没想到主子真正看中的对象,居然是个厨子,而且还是个有勇有谋的男厨子。
果然爱的是男人……他着实与圣上相同,为主子忧心许久。
大元朝的女人,即便有草原民族血统,也已被汉化,被教养得娇弱了,能称得上美女的,除了才艺,得身姿羸弱如柳、面貌艳胜桃李的姑娘,那种被敌人拿刀架着脖子能有胆不哭不讨饶的,哪儿还是美女,根本是勇士,好吗?
可如今,竟还真出现一个符合主子独特眼光的女人。
瞧楚县发大水那段时日,窦娥有勇有谋,处理起事情果断不输男子,手腕身段却又比男子细致,的确是出得了厅堂,能见人、有礼有度且又进得了厨房,有一手好厨艺。
说到厨艺,基本上大元朝养在闺阁里的千金,不可能亲自下厨,会下厨的绝不会是国公大臣之女,因为下厨被视为低贱下层的姑娘不得不为的事儿。
那些生来就要成后成妃的重臣千金们,绝不可能碰厨房,所以主子的特殊需求,他也强烈怀疑过是主子用来推托的理由,现在看来却是不然,主子的确被一只香甜的蜜汁烤鸭买去了心。
瞧还迷惑站在一边的主子,阿特尔开口提醒,「王爷赶紧去换身衣裳,想想等会儿如何向未来老丈人说吧。」
「我是该去换件衣裳。」楚勀快步离开了。
阿特尔望着主子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在乎一个女人,他不得不感到忧心,皇上已有旨意下来,可这回,他全然猜不出皇上究竟如何打算。
早已被汉化到骨子里的大元朝皇族,真可能回到还在草原上的从前,不计较婚配对象的出身,喜欢就直接绑走了?他还真不信如今已十分讲究门第的皇族,能不计较窦娥是二嫁,他更不信皇上能轻易放弃把皇位交给主子的意思。
唉,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8章(1)
楚勀回到自己的厢房,褪下粗布衣裳,换了件暗紫锦袍,穿扮得十分正式,也合乎身分,这一刻起,他回归真正的身分,礼王那兀勀。
他振振长袍,走出厢房,踏入食厅,瞧见窦默已梳洗更衣,看上去多了几分精神。
「窦大人。」那兀勀迎上前去,出声招呼。
「我已准备妥当了,不知何时可见钦差大人?」窦默问道。
「窦大人,方才没来得及说,我就是钦差大人。」那兀勀说完,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窦默捧着锦盒,震惊得张口结舌,眼前这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看起来老实的年轻人,竟、竟然是礼王?这、这与他印象中的礼王实在差距太远了。
「窦大人,我正是钦差大人,方才城门外相迎,忘了说。」那兀勀以为窦默没听清,又重申了一次。
「下、下官……」窦默瞧了瞧年轻男子一身暗紫锦袍,这才猛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刹那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以狠戾冷酷出名的礼王,竟亲自到城门外迎接他,还一路随轿走回衙门,论理,乘轿的该是礼王,他当随轿而行才是,这、这……他顿时软脚,跪了下来。「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请王爷恕下官不敬……这、这锦盒圣上嘱咐下官一见到王爷,必须即刻交予王爷。」
那兀勀皱眉,一般上任的新官,都只知他是代天子出巡的钦差大人,并不会知晓他真正的身分,这是当初他与额布约定好的事,不过现下他无暇细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赶紧接过窦默呈上的锦盒,将人扶了起来。「大人不必拘礼,且并无错处,何来饶恕之说?是本王不好,没先表明身分。窦大人请坐,本王先看看皇上有何交代,我们再叙。」
窦默哪里敢真的坐下,他低着头,退开几步站到一旁。
那兀勀打开锦盒,里头放着一对羊脂白玉梅花簪,以及一封书信,笔迹是额布的,他拿出信,摊开细读,一会儿唇边有了笑意,他将信递给窦默。「窦大人且看看这封信。」
窦默傻了,迟迟不敢伸手接过。
那兀勀见窦默不动,又将手伸长了些。「窦大人瞧瞧无妨。」
显然礼王是真想让他看家书,窦默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抖着手将信接过,瞧完皇上龙飞凤舞的字,窦默将信递回给礼王。「下官看完了。」却也有了更多困惑。
喜欢就直接带回京城吧,无妨的……
只要是个姑娘,不是男人就成……
这么多年了,朕心甚慰,吾儿那兀勀是真男人……
朕先赏下一对白玉簪,待你将人带回京城,朕另有重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窦默全然无法理解。
「窦大人,请上座吧,我们边吃边谈,或者本王让人将窦娥接过来,窦大人一定十分思念女儿吧。阿特尔,你去蔡府请窦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份惊喜要送她。」
侍立在旁的阿特尔轻轻摇了摇头,真心觉得主子又不用脑了,可是在其他人面前,他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得领了命赶往蔡府,希望来回这趟路,主子能让还不明所以的未来丈人捉得一些头绪。
那兀勀转而对仍站着的窦默说:「窦大人,请坐下说话。」
「是,谢王爷赐坐。」窦默恭恭敬敬的道,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
窦默这一声王爷,让那兀勀终于清醒了点,发现自己高兴过了头,忘记用脑,他尴尬的咳了一声,才道:「嗯,是这样的,我们暂且将彼此的身分搁一旁,这样比较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