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因为这样,因为她那欲拒还迎的自我拉锯战,让邢笠恒的心深深地为她悸动,他甚至对她存有一分惧怕和三分敬意,但是,他仍无法自拔地被她吸引,就像一盘铁砂被撒在一块强力磁石的附近。
酷嗜危险的邢笠恒,终于遇见了他这一生中所遇见过最危险的女人,而他却像飞蛾扑火般向她展翅飞去,他知道最后的结果不是他被火烧得尸骨无存,不然就是他会像一道无法力挽的狂澜,一把浇熄她身上所有的危险之火,然后五体投地般地深深爱上她。
他究竟会得到哪一种结果呢?他又在干什么呢?
就像现在,坐在一列午夜奔驰的跨国火车上,他了无睡意地望着窗外的黑夜,文风不动地坐在无人的包厢里,知道袁俪娸现在就坐在同一列火车上的某一节车厢里。
其实他在米兰车站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她了……不,应该说,他在米兰车站才发现了她。
没想到她的动作可以这么快——穿衣服的动作!
想到这里,邢笠恒的唇角不禁扬起一丝微笑。他没有料到她可以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好像一具雷达迅速探测到他的去向,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跟着他上火车,一路跟到米兰,现在又要从威尼斯一路跟着他去布达佩斯。
在米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立刻改道消失,摆脱她呢?甚至,依他所受过的特种训练,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杀了,但是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
列车疾驶在黑夜的田野上,经过无数义大利闻名的葡萄园和酒厂,零落的灯火依稀,阑珊处,邢笠恒的思维也像一列黑夜中的火车奔驰着。
百般思忖之际,他突然发现,他放任袁俪娸继续跟踪他的主要原因是,他舍不得离开她!
在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他甚至有一种宿命的、悲剧性的渴望,他希望藉由袁俪媒发现他所藏匿的城市,可以从此结束这种像游魂般飘泊的生涯,他的身体累了,心也懒了,他好想家,就让“魅影”从此消失吧!
但是,他可以这么做吗?
老天爷到底在跟他玩什么游戏?命运之神又为什么把一个绝色的坏天使丢进他的怀抱里?他没有杀她,这表示他对她已经有了某种异样的情愫……
她会是他生命的美丽终结吗?
邢笠恒曾经视爱情为毒药,从来没有为爱情哀痛心碎过;而现在即将就要二十七岁的他,因为一个女子而有了想家的感觉,难道,他真的会不顾眼前的危险让她靠近?
袁俪娸曾听说,邢笠恒的脑袋已经被“弄乱”了,他甚至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而现在他的脑子只是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游走,就好像一个吃了迷幻药的人。
她感到讽刺的是,当她在接受中国情报局的陆海空全能训练时,被检测出具有优异于常人的超强记忆力,当她再接受更进一步的特别训练及检验之后,她更发现自己有着过目不忘的潜能,也就是说,她具有心理学上所称的“摄影式记忆能力”,当她花个几分钟将一个凌乱的房间梭巡一遍,转过身后便可以开始巨细靡遗地描述这个房间内的每一样东西和所在的位置。
中国情报局里的众多专家们都一致认为,她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瑰宝,只要给予训练,假以时日,她将成为一名最顶尖的间谍人才,将会是中国情报网里的一个秘密武器。
那些长篇大论的学术报告和检验结果,袁俪骐并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自己走在一条大街上时,她可以永远记住每一个和她擦身而过、不经意一瞥的陌生人的脸。
她可以记住每一张她看过的陌生脸孔,但是,她最想看见的一张脸,是邢笠恒的真面目,而他现在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一个陌生人……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而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两、三个小时,需要累世修行几十年,才能在今生图得这份缘?
她感觉得出他在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空虚和渴望,也感觉得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女性的身体。她对他的了解并不多,知道的一切都是在个案简报里中获得的资料,但是像邢笠恒这种悲剧性的人物,活脱脱是日本科幻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男主角,身体残破了,心也残缺不全。
据说,每一个女人都天生有一种母性特质,在遇见一个受了创伤的男人时,更会发挥得淋漓尽致,会不由自主地要想安慰这个不完全、不完美的男人,抚平他心中的伤痕。
现在袁俪娸才突然惊觉,她的上级长官交派给她这项任务时,完完全全忽略了一个人性上的考虑,他们是要她去玩一场非常危险的游戏,她也有可能在没有游戏规则的过程中,从一只追逐老鼠的猫,变成了一只被夹在捕鼠器上的无助猎物——
如果她爱上了邢笠恒的话!
在欲拒还迎的矛盾心态中,袁俪娸正想着邢笠恒,纳闷着谁是猫,谁才是老鼠。
在欲逃还留的矛盾心态中,邢笠恒正想着袁俪娸,纳闷着谁是老鼠,谁才是猫。
在穿越过漫漫长夜的列车上,在相隔不远的两节车厢里,邢笠恒和袁俪娸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欷吁和矛盾,掺杂着对几个小时前的甜蜜回忆……
破晓时分,邢笠恒脑海中东方A声音越来越强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要牺牲小我来完成大我,防恐行动必须超越个人感情包袱!”
在他的手提运动袋内,还有一张人皮面具和一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所有的药水和器具他也都随身带着。
换一副人皮面具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他知道,他只要戴上新的人皮面具,换成另一副形貌,袁俪娸绝对认不出他来。
火车刚刚越过克罗埃西亚和匈牙利的边界,再过三个小时就会抵达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接下来的路途上,不会再有警察盘查证件,邢笠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虽然他身上有份贴着修士照片的“欧盟居民证”,一名梵帝岗的修士在旅行时却穿着便服是可以允许的,但是这一路从义大利过来,也够他跟边界警察作解释了。
不容耽搁,他立刻提起运动袋走出包厢,朝通道未端的盐洗室走去。
在邢笠恒小心翼翼、易容改装的一个多小时里,他看着小镜子中另一张陌生脸孔渐渐成形,他将会是个黑发、高鼻、棕黑眼球的吉普赛男子。
在匈牙利,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遭德国纳粹党杀戮,或是跟犹太人一起被丢进毒气室里的吉普赛人,现今只是一支人口稀少的民族,而且备受匈牙利人歧视,被称为“罗马人”。
但是邢笠恒知道,在匈牙利境内,身为一名东方人,比一名“罗马人”更容易引人注目。
在他将人皮面具戴上,然后慢工出细活地用特制胶水固定粘在脸上脖子上时,心中却盘桓着一个“小我”的奢望,一个挥之不去的“个人感情包袱”。
在他从袁俪娸眼前凭空消失之前,他好想再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然后他就可以永远记住她美丽的容颜,留作日后的回忆……
当邢笠恒穿戴整齐的走出盥洗室时,顺手把拆下来的旧面具丢进马桶里冲走,忽然有一种自己像是蛇蜕了一层皮似的感觉。他把可以里外两用的运动袋反折,原先的黑色提袋现在则变成蓝白相间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