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眉苦脸,就是知道,他才报喜不报忧,就是怕主子知道潜山先生的宅子被烧,姑娘大恸,又从战场上跑回来……
“你知不知道,公文和你的信送到军帐里,主子会先看哪一封?”阿四也提点他几句。
“我的信……不会吧?!”错错错,他错得太离谱啦!
“就是!尤其里头要是夹带了钟姑娘的信,主子会接连看十几遍,一面看,一面笑。你能够想像,那是怎样的心情?主子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给刨了,送到人家跟前啊!主子把这么重要的人交给你,你居然丢下任务跑到战场上?阿六,你死得半点不冤枉。”
阿六捂住脸,脸上的表情用哀怨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看信会看到发笑?主子是中毒了吗?中了钟子芳的毒!
钟凌捧着脸,在日期下面画一个叉叉,又过完一天。
对啊,她很无聊,居然画一本五年份的年历,每过一天就打一个叉,看着空白处又少一格,竟会感到些微的小确幸。
真是无可救药了。
今天华恩公主让康嬷嬷来帮自己裁制嫁衣,听说嫁衣必须闺中女子亲自绣成,但她这手手艺,康嬷嬷只看她落了几针就说:“小姐,您歇歇吧,这种事老奴来就好。”
嘴上说得客气,但钟凌确定她的言下之意是:求您别再糟蹋好东西。
身为古代女人,她还真是连及格分数都拿不到。
取一本书,钟凌跳到床铺上窝着,其实认真想想,当米虫的日子也不赖,持续这种生活吧,日后进入二皇子的后院,了不起多一双筷子,那位由侧转正的二皇子妃应该不至于对她太不爽……
叹一口气,百般无聊。
身后一阵风吹来,吹得她的发丝迎风飘扬。
窗户忘记关吗?现在是夏天,窗户开着比关着舒服,只是身为现代人的钟凌,有强烈的隐私需求,老觉得那么大一扇窗有被人窥伺的危机感,因此非得把门窗全锁上才能安心睡着。
很懒,但她还勉强自己下床关窗,只是一个转头……傻了!
她呆站着,不敢出声,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眨眼睛,因为……那张金贤重的帅脸。
这是因为过度思念,以至于产生幻觉?还是阎罗王通融,让金贤重返回阳间,做最后一次巡回?
脑子里的念头转三圈,她放大胆量朝他走去,钟凌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怪异,她的嘴巴在笑,眼角的泪水却汩汩流个不停,她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轻轻柔柔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脸。
每个动作都轻得像浮云掠过,她不敢用力,万一鬼魂属于气体形态,一戳就灰飞烟灭,她不是连想多看几眼都不行?
但,她的手指居然有戳到实体的感觉?
不会吧,她的幻觉进入新境界?
一只手指无法确定,那就两只、三只、四只……慢慢地,她小小的掌心全部贴上他的脸。
他的胡碴剌剌的,不过还没长成蒙面侠,虽然有些粗犷却无损他的帅,她的末梢神经感觉到他微笑时脸部肌肉的震颤,可以确定她摸到的是固态不是气态。
“你还活着?”泪水还在掉,可是嘴边的笑容更大了,她整张脸呆呆的,却问了句让人听到会很不爽的话。
然而他没有不爽,反而是笑着点头回答,“我没死,我承诺过你的,会平安回来。”然后拉起她另一只手往自己脸上贴,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晓得,原来脸被喜欢的女子捧着,会有这么浓的幸福感。
她被暂停了!
仰头,她看着他,脖子很酸,但她感觉不到,她还以为酸的是眼睛,而且不光是酸还有微热感,泪珠子越滚越多,她这才晓得自己的眼皮底下藏了座翡翠水库,并且处于泄洪状态。
没有哽咽啜泣,只有泪水哗啦啦流个不停,如果水漫金山寺代表的是白娘娘的悲怒,那么泄洪的翡翠水库便代表了钟凌失而复得的快乐!
“别哭。”
心疼了,他一把将她纳进怀里,她柔软的身躯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几百次,终于拥入怀中的这片刻,他这才晓得何谓满足。
他轻轻抚过她的背,一下下慢慢顺着,可她还是哭得尽心尽力,好像没哭完这一场,他的出现就不算数。
上官肇澧无奈,捧起她的脸,认真问:“我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她点头,又摇头,甩下一堆泪珠子。她问道:“你怎么办到的?你为什么能够避开祸事?为什么能够活着?”
是不是因为她对他说了实话,他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变成怎样,所以处处小心,而她从未对娘和阿静提起他们的命运,以至于大意失荆州?
这几句话问得更欠扁,要不是他清楚她有多担心,真会以为她在诅咒自己。
“因为你,你是我的贵人。”
他的掌心搭在她的肩膀上,带来安慰人心的温暖,再次拥她入怀,他突然间发现,他实在爱极了这样抱着她的滋味。
“贵人?”她推开他,迎视他的目光。不懂,她怎么会是他的贵人?
满脸满眼都是疑惑的钟凌,傻里傻气的模样很像可爱的狗崽。他摸摸她的头,像对待小狗那样,掐掐她没肉的脸颊。
她不计较他这戏弄的举动,她比较介意为什么她会从朋友变成贵人?
“义父找到师祖了。”他解惑道。
“他为你开坛作法?”
“并不是,义父找到师祖后,他为我卜卦,卦象显现我本该死于今年六月的战事中,但战事提早开打,四月战事便告捷,鲁国呈递降书,于是我的劫数化解。
“钟凌,是你一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皇上改变心意,将原本预计三月开打的战事提前三个月的,记得吗?”
“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为了见你这个贵人一面,师祖这才松口,随义父下山,他们已经来到京城,听着义母口口声声道你的手艺……钟凌,提起劲,给义父和师祖烤个香喷喷的蛋糕好吗?”
“干娘也来了?”
“对,都来了?”
太好啦,贺大娘没有哭倒在泥泞中,他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生命的齿轮终于出现转变,无数感触涌上,一下子把她的心给塞得满满。“好,我做,做蛋糕、蛋挞、披萨,所有我会的通通做。”
见她兴奋不已,上官肇澧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两人并肩坐下。“猜猜,这次回京除义父、义母和师祖之外,我还带谁回来?”
“阿六哥哥?”
“他?!”上官肇澧“嗤”的一声,想剥掉他一身皮的怒火还没消。
他的怒气显而易见,钟凌缩缩脖子,柔声问:“你在气阿六哥哥?”
“不要提那个背主的家伙。”
钟凌拉拉他的手臂,撒娇地将头靠在他身上。“别生他的气好不好?是我以死相逼,说他如果不去保护你,我就要自杀,要在棉被里面给自己放血,那个时候我有点疯狂,我又叫又跳、又拉又推,他是真的磨不过我才去找你的。”
这话传进在窗下把风的阿二耳朵里,他咧嘴一笑,阿六还真好运,有钟姑娘替他说项,这会儿主子的怒气可以熄火了吧?这些日子阿六那副窝囊样儿看得人难受。
“你们套过话吗?为什么讲得一模一样?”上官肇澧问。
“有吗?我和阿六哥哥这么有默契?”难怪他让阿六留下来保护她,他总是替她设想周到。
这念头让她心头的血糖指数飙高,糖分在她的血管里面奔窜,甜蜜充塞她每个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