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静雪懊恼地想着,望着车窗外她下榻的饭店门口,千般不愿这么快就与他分开。
“等你回台湾的时候,来找我吧,我请你吃饭。”
杜静雪循声回过头,温曜宇对她伸出了手掌,她心口微窒,脸颊热烫而嫣红。
“我的公司需要更多像你这样有天分的艺术家加入。”
当她将指尖发颤的手伸出时,他又微笑补上这一句,涨满她胸口的那份兴奋霎时凉透了,不再沸腾滚烫。
“谢谢你,温先生。”她匆匆跟他握完手,推开车门就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奔向饭店门口。
真是太愚蠢了!他只是将她当作公司签下的艺术家,他欣赏的只是她的绘画才能,而不是……她。
方才他开口邀约请吃饭时,她居然满脑子浪漫遐想,期待这场饭局是他别有用心……噢,好丢脸!
心中涌上满满的羞耻,杜静雪脸颊如火炉一般的沸烫,闷着头往前直冲,推开饭店的旋转门,一路奔入电梯。
饭店门口,宾利轿车内,温曜宇脸上已然不复见绅士般的温雅笑容,他的眸光复杂而沉郁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不曾移动。
又是那个梦。
一片灰紫色的雾气里,杜静雪感觉自己置身在一座美丽的别墅后院,柚木野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下午茶,白瓷花釉茶具,纯银抹刀与纯金小茶匙,竹篮里摆着刚出炉的法国面包,香甜诱人的柳橙与野莓果酱盛装在花瓣状的小瓷盘里,色彩鲜艳而诱目。
柚木靠背圆椅上,摆着柔软舒适的布蕾丝靠枕,她坐在上头,而且一身盛装打扮,雀跃地等待着。
她似乎在等着谁来赴这个下午茶会,但是梦里的雾气渐浓,她的笑颜一寸寸垮下,不安与恐惧侵上心头。
她抓紧手里的白瓷茶杯,原本冒着白烟的红茶已经凉透,她眨动沾上水珠的长睫,察觉远处有一团人形雾气快速移动而来。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身穿三件式西装的俊美男人,可他的脸庞因为愤怒而狰狞可怖,双手更紧握成拳状。
她心口一凛,合握着瓷杯的双手一个猛然震晃,红色茶液溅洒而出,染上了她一身纯白的长洋装,留下无数个宛若鲜血一般的深渍。
“我要毁了你!你凭什么不爱我?你凭什么!”
男人挥开她手中的瓷杯,匡啷一声,碎落一地的白瓷。
她无比惊骇的颤抖,双腿却已经麻透,怎么也撑不起来,只能无助地瞠大美目僵坐在座位上。
“雪,你为什么不爱我?你怎么可以不爱我?你怎么可以爱他?你为什么要爱他?”
男人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也认识她!尽管一团雾气蒙住他大半脸庞,但是隐约仍可见痛苦的表情,沉郁的眼神,这些都令她觉得十分熟悉,偏偏怎么也想不起。
她张开唇瓣,努力想挤出一丝嗓音,喉头却像是噎着了硬块。
“雪,你为什么要存在?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让我们痛恨彼此,让我们自相残杀……”
她改变了什么?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个男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惶恐地摇动螓首,几度启唇,始终吐不出声音,男人的大手霍地扣上她的肩头,几乎快捏碎了她。
“我要毁了你!”男人发出沉痛的低吼,宛若一头负伤的野兽。
“不──”她万分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呻 吟。
蓦地,笼罩在男人脸上的那团雾被强风冲散,露出一张俊美深隽的男性脸庞。
美眸倏然瞠圆,她的心跳一瞬静止。
温曜宇?!
“既然我得不到你,他也休想得到!让我们痛苦的你,应该被毁掉!”男人愤怒而粗哑地咆哮,手中不知抓起什么,竟狠狠地往她额上砸去。
她只觉额侧一阵剧烈的疼痛,伴随而来,是烈火纹身一般的麻热感。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马赛克拼贴的地板上,脸颊似乎滑下了一道热 液,漫过了模糊的眼。
她仰起清丽的脸,赫然看见男人手中不知高举着什么,他像一头被踩着伤口的兽,狰狞扭曲的俊脸,布满深刻的爱与恨。
“不!”她举起颤抖的细瘦双臂,别过惧怕的小脸。
“雪!”朦胧的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唤声。
谁?那是谁?她看不见!她的头好痛……
“雪!你清醒一点,睁开眼睛看着我!”
耳畔传来男人温雅低醇的嗓音,奇异地,额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拥抱在怀里,她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
长睫颤动如飞起的蝶,她努力睁亮视线,模糊的眼瞳映入一张令人费解的俊脸。
……温曜宇?他不是想毁了她吗?为什么此刻又用着心疼不舍的目光凝望她?
眼前的他,究竟是攻击她的负伤野兽,抑或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优雅绅士?
“雪,别睡着,保持清醒!”
“雪!”
“小雪!Yuki!”
一道担忧的女人声音忽地在耳边低喊,杜静雪呻 吟着,缓缓转醒,一睁眼就看见经纪人美嘉恶狠狠地瞪着她。
“美嘉?发生什么事了?”她习惯性地抚着左额侧那道疤,惺忪着双眸坐起身。
“小姐,你快吓死我了!你想让整间饭店的人以为发生凶杀命案吗?”美嘉揉着绷紧的太阳穴,鼻前还掩着一大叠厚厚的卫生纸。伦敦又湿又冷的冬天让她一下飞机就病倒,一堆紧凑的行程都只能喊卡。
“噢,对不起。”杜胜雪赧然歉笑。
美嘉盘腿往她床上一坐,边擦着流不止的鼻水,边用中日语交混地问︰“你又作噩梦了?梦见温总裁攻击你?”
美嘉不仅是专门打理她绘画事业一切大小事的经纪人,更是当初第一个赏识她,代表“夜莺”艺术经纪日本分公司与她洽谈的人。
巧合的是,美嘉是中日混血儿,中日语都相当流利。两人合作了三年之久,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工作伙伴兼好友。
所有关于绘图的灵感来源、创作动机等等,她多向美嘉倾吐诉说。
当然,也包括那个纠缠她已久的噩梦。
“温总裁在你梦里,还是像野兽一样?”美嘉困惑地瞅着她。
“对……但好像不太对。”她茫然眨动水润眸子,指腹轻揉额上的疤。
“我真搞不懂,照你作噩梦的频率看来,你应该很惧怕温总裁才对,为什么你会喜欢他?”美嘉鼻音浓重的问。
“我也不知道……而且,今天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跟他一起单独搭车。”
“单独?不是还有司机吗?”美嘉泼她冷水。
“反正司机又听不懂日语,我们是以中文和日语交谈。”耸耸肩,杜静雪扮了一个滑稽的鬼脸,一点也不怕尴尬。
美嘉被逗得呵呵笑。或许是非科班出身,加上创作的又是童话绘本,静雪的脾气个性,比起那些老喜欢坚持怪原则的艺术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好。
“今天可以见到我的狼绅士,真是太美好了,为什么偏要作那个噩梦呢?真讨厌……”杜静雪软绵绵的躺回枕上,笑得眉眼弯弯。
“温总裁是绅士,可不是你噩梦中的那匹野兽,少把他跟狼绅士划上等号。”美嘉拍拍她脸颊,抓起掉落在床边的眼罩,回到另一张舒适的大床。
“我知道。只是……”疲意再度袭来,杜静雪合上眼皮,含糊不清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