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着马鬃,声若叹息——
“守火女的婚事再不定下,怕是如今日这般的祸事还要发生。域外欧阳家几次来扰,情势一次较一次严峻,这一回带走菀儿藉以挟持我,按欧阳瑾的意思是想强娶,若今夜马车真进了他的地方,也许……很可能……菀妹受我所累,也要被人欺负了去,欧阳瑾可能以为这是一石三鸟之法,既得美人,也迫我低头,届时能不能得那三百多帖药单已非重中之重,紧要的是,透过伍家堂就能控住西海药山和大庄……”
伍寒芝摸摸仍微湿的脸,扬唇的样子很是腼眺——
“可他是小瞧我了,伍家堂的守火女即便落到最不堪的境地,什么都失去,也不会拿整个西海大庄作陪。”
最不堪的境地、什么都失去……遭强娶强逼、践踏尊严、女儿家清白受辱等等之类的事一下子全掠过脑中,邬雪歌齿关紧得格格作响,不是不知她若落入对头手里会遭什么罪,只是此时再想,气得更狠,都觉轻松放过那个姓欧阳的着实太便宜对方。
没关系,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总能再请对方吃几顿“好的”。
伍寒芝静了会儿又道:“这两次全赖部爷出手,才能迅速扭转局势,邬爷的实力强悍,倘能将你拉拢进西海大庄,那不是如虎添翼而已,更像得了根定海神针,很令大伙儿心安。”
“就为了让你那一大庄子的人心安,你、你求我当上门女婿?”都不知他两片俊颊是气红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红到肤孔隐隐冒热气。
“不仅仅为了大庄……”她抿抿唇瓣,鼓起勇气迎视那双发怒的蓝瞳。“也是我自己的私心……我很……我是说,我会一直想着你,自相识以来,时不时会牵挂着,想你人在何处?是否饿着肚子?可不可能再见?”
脸蛋红到渗血似,但说出来了,心头仿佛轻松了。
“你很好,是很好很好的,我很心悦你……虽是招婿,但会待你很好的,你什么也不必做,真的,就是……就是男的、女的在一块儿而已,不会有谁拘着你。”
心脏跳动剧烈,每一下都能撞疼他的胸骨。
邬雪歌微张着嘴,竟呐呐不能成语。
“这样的事由女子亲自开口是挺不成体统,可我不想错过邬爷,总得问问才好。”睫上犹沾泪,有些模糊视线,她小手微握,用掌根揉眼。
手一放下后,很不好意思地又故作镇定笑了笑——
“不是现下非要答复不可,慢慢来吧,只是如若不能,也不打紧的,我只希望邬爷能亲口知会我,不要不告而别、不要一走了之,也……也不要从此不再来吃饭喝酒,断了往来,可好?”
她没等他答话,起身牵着马匹慢行。
走了一小段,发现他没跟上来,回眸见他石化般盘坐在原地。
夜暮渐合,天地尚残一缕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模糊斜长。
说不出的心疼滋味又在心间荡漾。
她并不知这般贸然问他究竟对不对,也许下一瞬她仅一个错眼,他又会消失不见。
“邬雪歌!”她扬声唤,手圈在嘴边。“邬雪歌——”
“石像”终于有所动静,乱发飞扬,褐发下的蓝眼睛锁住她。
伍寒芝笑道:“你说,如果没抱牢,落了马怪不得谁。结果我落马了,你还是赶着救我,护我周全了。”一顿,轻嚷。“你这样好,如何能不中意?”
许多时候,他目瞳里的光亮得太孤独、亮得如同无声的呼救,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如无根浮萍漂荡,他是否已倦?
会不会他也曾渴望与人群居过活,只是孤独太久,裹足不前了。
眸里微泛热气,她用力一眨,朝那个像又傻掉的男人再次扬笑——
“起来!该回去啦!我肚子好饿,今晚决定下饺子吃。邬雪歌,你吃吗?”
吃,他当然要吃。
别问他吃几颗,他是算盘数的,直到扫光满满的三大盘才收敛。
这一次没去挨在灶边吃食,而是被殷勤地请进伍家堂的小宴厅,一旁还有家仆服侍着添茶倒酒,约莫是当家的大小姐想任他痛快开吃,没让其他闲杂人等来搅扰,连待他格外热情可亲的伍夫人也没出现。
老实说,邬大爷不大记得是怎么策马回大庄的。
他连怎么使动僵化的身躯上马都不记得,只知女子柔躯再次贴上后背、那双细瘦臂膀又一次圈抱他时,真觉得一颗心鼓跳到快爆破,非常鲜红血热。
被迎进伍家堂,她安排了什么,他半句不吭全都接受。
以往吃她料理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今晚吞饺子一颗接一颗,挟起就往嘴里塞,肚腹很是空虚,他本能地往嘴中塞食,不记得品尝滋味。
停箸,饮茶。
热茶不知不觉间被灌完,一旁伺候的家仆忙提着空壶赶往灶房重煮茶汤。
邬雪歌仍静坐不动,垂首发楞的模样似神识犹陷在浑沌中,该往哪儿走当真不知,而漂亮耳轮上的红泽一直没楗去。
新沏的一壶茶很快地放回他面前桌上,“咚”一声搁下。
他楞怔到连仆人去而又返、何时踏进厅里都不知道。
深目一抬,蓝瞳微乎其微缩动。
还道是谁呢?
他嘴角淡淡挑起的弧度略显峻厉刻薄,却不言语。
来人道:“天色已沉,伍家堂除几名老家仆外尽是女眷与婢子,若吃饱喝足,邬爷是否也该告辞?”
哼,求他待下来,他不一定肯,赶他走,却是一定不走。他不答反问——
“明知近来西海药山不平静,伍二小姐今晨出门,未知会任何人,身旁除驾马的老伯外无一名护卫随身,根本是吊了个天大诱饵诱对头出手,这招顺水推舟、借刀杀人使得不错,不知贵府的当家大小姐若明白过来会有多心寒?你道我该不该说?”
“什么借刀杀人?!你、你才借刀杀人,你还侵门踏户、鸠占鹊巢,你不要脸!”伍紫菀胡乱怒斥,娇丽嫩脸胀得通红,仿佛受到惊吓,眸中湿漉漉。
“为什么那么做?”他眉目阴狠,轻扫一眼都能教人胆落。
“……要、要……要你管!”
邬雪歌冷笑。“少臭美,老子才懒得管你,我只在乎你大姊。”
话脱口而出,如此理所当然,他左胸陡震,脑勺微麻,那片浑沌像让他走了出来。
“你干么跟我抢姊姊?你自己没有,却不要脸来抢!”美人再美再娇,被刨了底、豁了出去的模样还是挺狰狞的。
“那你支的又是哪门子烂招?把你姊捅到对头手里,姊妹一块儿落难,你姊为了护你周全岂能不低头?不拿自个儿挡灾?”一思及伍寒芝可能出的事,想一遍怒一遍,怒火中烧得非常彻底,五官都微微扭曲了。
“姊姊跟那个欧阳瑾好一块儿,总比跟你好,咱们伍家堂招女婿上门,那家伙敢上门,要玩他还不容易,想跟我抢姊姊,没门儿!你……你那时救了姊姊,我就知不对劲,半夜还来蹭食,你们俩窝在小灶房对坐,姊姊看你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要让你进了门还得了!”边说边恨恨掉泪。
原来是他这个“情敌”不好拿捏,两害取其轻,干脆招个中看不中用的。
想来这位伍二小姐是曾见过欧阳瑾的,这姑娘忒会装,生得也人模人样,说是把欧阳瑾给玩了,他也信一二。
本来气得不轻,可一听她哭诉——“姊姊看你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头火还在窜,头上顶着的那片火海倒被突如其来的甘露一浇,瞬间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