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没错!」翁归靡执拗地重复着,轻柔地为她穿好衣服。
「我们不能相爱。」解忧把脸贴在他胸前,滚烫的泪珠悄然滑落。
她的话戳痛了他的心,也提醒了他:他们的爱虽然没有错,却见不得光!
身为乌孙国握有实权的相大禄,和势力最强大部落的首领,他拥有许多人敬畏的权力,却无力留住真心相爱的女人。
怒气和深深的无助感吞没了他,他无言地抱着解忧,将一个温柔如水的吻,印在她含泪的眼睛上。
暴风雨如同它来时那样,忽然消失无踪。天空湛蓝、斜阳映红,如果不是外边湿漉漉的一切,谁会相信,这里刚刚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摧残?
他们紧抱着彼此,舍不得放开,良久,解忧在翁归靡怀里抬起头来,带着哀伤的笑容说:「你看,暴风雨总是短暂的,雨过天青,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忘掉刚才的一切吧……」
翁归靡注视着她。「你能忘掉吗?」
她的笑容僵住,睫毛微颤。「能!」
「我不能。」他低沉地说,手指轻抚她的面颊。
解忧抓下他的手,紧紧握住,严厉地说:「你也能!除非你想丢弃我们所担负的责任和义务;若不怕惹起永无止境的战火,否则,你一定要忘掉!」
翁归靡笑了,鼻翼翕动、笑容扭曲,凝视着她的眼神幽邃而遥远。
「忘掉?可以,除非先挖掉我的心!」
他的话,令解忧双眼霎时盈满泪水。
「别这样,我们……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不忍看他痛苦的笑容,解忧低头,注视着阳光在他们身前形成的一圈阴影。
翁归靡没有回答,而是将她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心脏处,庄严地说:「无论今后怎样,你永远在这里。」
解忧倒在他怀里,将泪湿的双颊,贴在他的心窝上。
解忧与翁归靡返回特克斯城时,受到了热烈欢迎。
牧民用最美好的词语,感谢她帮助他们保住了上百匹珍贵的野马,和许多人的生命;「阿肯」用最动听的歌声,赞美她的勇敢、美丽和智慧,人们还赐予她一个新名称——天鹅公主。
「那是赞美你。」见她对此称呼不甚理解,翁归靡解释:「天鹅是我们的保护神,据说我们古老的祖先被恶魔陷害,是天鹅拯救了他,从此才有乌孙人。」
这崇高的赞美,令解忧深感受之有愧,满脸通红地只想躲起来。
「不必害羞,勇敢的公主应该被赞美。」翁归靡鼓励她。
那天,当太阳落山后,人们在篝火边烤肉飮酒、跳舞欢唱,为明天一早将护送野马转场的族人送行,也再次为他们的天鹅公主载歌载舞。
这是个令人难忘而快乐的夜晚,解忧得到了乌孙人的认可,就连乌孙国地位崇高的王公贵族们,也频频向她敬酒献歌。
有过细君公主的经历后,这些傲慢的贵族,原以为美丽尊贵的大汉公主都羸弱不堪,可是解忧以她的勇气和飒爽英姿,改变了众人的看法,让人不得不对她产生由衷的敬意。
歌声在夜空中飘扬,欢笑冲淡了解忧心头的哀伤。
想到人生的抱负和理想,她不再沉浸于儿女情长,心境变得豁然开朗。
翌日,三十多户牧民伴随着野马群,转往比较暖和的喀拉湖谷地过冬。
如果说目睹野马群和牧民离去时,她被那热闹非凡的景象给深深吸引的话,那么第二天,当她站在即将启程的马车前,眺望着整个夏都转场的情景时,那份激动与震撼,则让她久久不愿离开。
她从未见过如此热闹壮观的场面。
遮天蔽日的牛羊马群,在渐渐衰败的草原上缓缓奔跑;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各式各样的头巾,有的骑在马背上,有的高坐驼峰间;女人抱着婴儿,老人搂着新出生的小羊羔或半大的孩子,将他们所有的家当——毡房、被褥、劳动工具及锅碗瓢壶等生活用品,全部捆绑在骆驼和马背上,在头驼的带领下,有秩序地跟随族旗,离开了生活数月的营地。
「公主,请上车。」长史在她身边提醒。
「等等,让我再看一会儿,车上窗小,难看到全貌。」解忧兴奋地说,没看到他焦灼的神情,也没看到准备送她上车的乌孙国长老和贵族们,已经等候多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缓缓移动的队伍上。「听,这蹄声多雄壮,就像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奔驰;瞧,这景色多美,美得好像草原上流动的浮云。」
「是的,可是公主该走了……」
「让她看吧。」站在车边的翁归靡,走过来替解忧说话。
听到他的声音,解忧连忙问:「这里的人全部走后,夏都怎么办?」
「不必担心,草原还在,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们就会回来。」
这下她明白了。「这就是逐水草而居?」
「对,逐水草而迁徙。不但可保护这片草原,也能让我们的人畜活下去。」
她默默回味着翁归靡的话,望着迤逦而行的浩荡大军,敬佩地说:「你们是个値得骄傲的民族,乌孙人吃苦耐劳,不畏艰难,定能富强!」
听到她的话、注视着她红润的脸庞,翁归靡双目火花闪耀,而他身后的长老,也都露出充满自豪感的笑容。
翁归靡对长史说:「阁下可告诉吴将军,贵部午时启程。」
就这样,当解忧终于踏上乘舆时,本来被安排在队伍中部的汉家送亲队,改走在大队人马的尾巴,当然,殿后的是翁归靡的蓝鹰部落。
在她启程前,各位长老和贵族们,也陆续回到各自的族人中,只有翁归靡作为迎亲特使,始终伴随在她身侧。
看到路途上不时有族人离开,解忧好奇地询问,翁归靡告诉她,因为冬季水草有限,所有牲畜不可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他们是转往各自的冬季牧场。
山势越来越低、天空越来越高,解忧的心情却沉重起来。越往前走,赤谷城越近,距她尚未正式见面的「夫君」也越近,同时,离翁归靡会越远。
注视着车窗外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翁归靡,她感到焦虑不安。
过去两个月中,有他的陪伴,她对未来的生活并未感到惊慌,可现在,就要见到她的「夫婿」,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她却忧虑起那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不久前她以为很有把握的问题,此刻纷纷跳出来困扰着她。
乌孙王会像翁归靡那样和善好相处吗?如果他真的只喜欢匈奴公主,而将她置于「冷宫」该怎么办?还有,受他宠爱的匈奴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能够和平相处吗?
虽然没有在皇宫里生活过,但身为皇孙,她知道皇室的后妃,常常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更明白要想在乌孙国平安度日,完成皇上交托的重任,就必须与乌孙王和左夫人好好相处;好在她心里只有汉乌联盟与翁归靡,绝不会与对方争风吃醋。
车子突然停下,解忧惊讶地抓着窗棱,往外看了看——翁归靡策马走来。
「为何停住?」她问。
翁归靡咧咧嘴,却没笑开。「路窄,前面驼马正在改单列顺序入城。」
「到了吗?」
「嗯。」他注视着她,忽然轻抖缰绳,走到她面前,隔着小窗与她四目相望,皱眉问:「怎么啦?为何脸色这么苍白?」
解忧深深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