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她还有什么可期待或是可留恋?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她还有什么选择的必要?
“皇上,真是盗贼杀了我爹娘吗?”
曲密淌着泪,哑声问道。
“据御史台奏报,确实是盗贼闯入了曲家。”应雅束低沉地说着。
不过,奏折上还写了那些强盗只杀人而没有抢掠财物,这事有古怪,他决定暗中派人调查,但并不打算对曲密说这些。
曲密缓缓闭上眼睛,浑身无力,禁不住摇晃起来。
应雅束蹲下身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双眸紧紧盯住她。
“朕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跪在周围的众宫嫔屏息瞠目,错愕地看向应雅束。
当今皇上如此对待先帝遗嫔是极为失仪的举止,穆良有些慌张不安,正想提醒应雅束时,发现童盈兰此时正走进彤云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当朕的妃子还是到陵园守陵三年,朕再让你选一次。”应雅束没发现童盈兰走近,低柔地询问曲密。
曲密思绪昏乱,无法思考,她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童盈兰正冰冷地盯着她看。
惨遭灭门的曲家,只有她一人独活了下来,在一夕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她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长伴青灯古佛,日日诵经超渡亲人的魂魄。
“皇上,妾身想为先帝守节,到‘无尘庵’剃度为尼。”她哽咽说道。
超渡亲人亡魂,是她如今唯一的选择。
应雅束惊愕地盯着她,众宫嫔听了也诧异不已。
“朕并没有给你这样的选择,何况你并未侍寝过先帝,不需要为先帝守节。”他微眯着眼瞪她。
“曲家如今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曲密无声哽咽着。“我既可为先帝守节,又有责任超渡亲人的亡灵……我已无法为亲人们收尸,无法为他们守灵,我什么都无法为他们做了,只能在佛前为他们日日诵经而已,我如今能做的只有这样……”
悲伤又涌上心头,哀痛无法遏抑,泪水潸潸而下。
应雅束怔住,他从来都不曾这样焦躁、烦恼过,许许多多陌生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头。
“一旦进了‘无尘庵’便不可能再有出来的一日,你要想清楚。”他烦燥地蹙眉,无法接受她所做的选择。
“妾身想清楚了,也已经下定决心。”
当下定了决心之后,她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就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寄托。
“皇上,时辰已耽误许久了,童娘娘已经过来迎请皇上回宫。”穆良悄声提醒,一边紧张地偷望着童盈兰。
应雅束转头看了童盈兰一眼,缓缓站起身。
“皇上,所有朝臣都在太极殿等着皇上。”童盈兰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知道了。”
应雅束淡漠地应了声,低眸深深凝视着曲密。
日光渐渐趋散了清晨的薄雾,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很快地就让人热出一身细汗,但是在逐渐炙热的阳光下,曲密平静如水的容颜宛若一抹洁净的新雪,超然的身姿又似伫立月下的仙子,仿佛已不是这尘世中人。
“妾身要为先帝守节,请皇上恩准妾身到‘无尘庵’落发为尼。”曲密怕他就要离去,心急地乞求。
“朕不允许。”应雅束低声拒绝。
曲密默然片刻,深深一叩首,轻声而坚决地说道:“皇上,这是妾身唯一的心愿,求皇上恩准。”
“‘无尘庵’是侍寝过帝王的嫔妃剃度修行之所,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还是去守陵三年再说!”
应雅束并不想放她走,更不希望她进“无尘庵”落发为尼,但是眼下有一万件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没办法在这里和曲密纠缠太久。
“皇上!”
曲密焦急地低喊,仍伏跪在地,不肯起来。
“不许再多言!”应雅束断然喝止她,侧过身对穆良说道:“把曲密送往陵园守陵。”
“奴才遵命。”
曲密望着应雅束转首离去,无语怔然。
童盈兰随后跟上应雅束,但临行前回眸扫视曲密一眼,声音又轻又浅,像是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见——
“你若执意为先帝守节,本宫倒是可以成全你。”曲密看见童盈兰离去前冷冷勾起的唇角,不解她是何意。
成全她?那是什么意思?
她依然跪着,仰望清朗无云的苍穹。
在这个尘世之中,她已一无所有了。她对前景绝望,未来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其实也不在乎了……
第4章(1)
两辆简陋的马车并行着,缓缓驶出了宫门。
其中一辆载着五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年纪最大的不过才十八岁,她们都还是花样年华,青春正盛,就已经要被迫褪尽颜色,穿上白色的法衣,带往深山尼姑庵终老一生了。
而另一辆马车则载着七名女子,欲将她们送往永宁山天问峰的陵墓守陵。
当两辆马车刚驶出宫门,突然有一名禁卫军骑着快马驰来,拦下了两辆马车,声称传上头口谕,要将曲密送往“无尘庵”,然后把前往“无尘庵”的宫嫔换下一名转送往陵园。
负责护送的两名敬事房内侍监面面相觑,满腹狐疑,那禁卫军也不多言,只朝他们两人各丢出一袋银两,意有所指地说:“你们只要悄悄把她们两人对调过来,若能神不知,鬼不觉,事成后主子会再有重赏。”两名内侍监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银两,在敬事房待久了,这旨意会是谁下的,他们心底都很清楚。
“这可不行,要是两位小主不依,闹闹嚷嚷起来,走漏了风声,咱们还能有命吗?”内侍监把银两退了回去。
曲密闻言,无暇深思,立即跳下马,奔到花婉露面前,用力把她抓下来。
“婉露,你不是宁愿去守陵吗?眼下是个机会,咱们两个身份对调,你就可以不用去‘无尘庵’了。”
曲密贴近花婉露,急切地低语。
花婉露呆了呆,很快就明白曲密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公公,我们两个愿意对调身份,绝不后悔。”曲密立刻拉着花婉露的手,来到内侍监面前。
两名内侍监摇头低笑着,“这可不是你们两人愿意就行的,两辆马车上头还有十个小主呢,随便一张嘴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曲密怔怔地望向众多姐妹们,眼神迷惘无奈。
“公公这话差了。”其中一辆马车内的女子冷冷地说道。“‘无尘庵’又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曲密恳求到‘无尘庵’是因为她已心如死灰,我们姐妹又不是冷血心肠,何况人人命运相同,告她的密有什么好处吗?”“娴英,多谢你。”曲密朝那女子投去感激的一瞥。
“上头有谕旨,庵院和守陵的生活清苦,只要各位小主安分守己,上头每月会多加银两照料各位小主。”那名禁卫军又说道。
众宫嫔们彼此互望着,人人神情苦涩。
她们都知道,这是“上头”的收买,对她们来说是极大的恩惠了。
两名内侍监在权衡轻重后,笑吟吟地收下了禁卫军的银子。
“曲密,快上这辆马车。”
内侍监指着前往陵园的马车,朝花婉露努了努嘴。
随后又指着前往“无尘庵”的马车,示意曲密上去。
“花婉露,你也上马车。”
曲密和花婉露从此刻起变成了对方,两人幽幽对视一眼,各自坐上了对方的马车。
马车出皇城以前,少女们仍颇有兴致地看着街景,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但是随着出城以后的景色愈来愈荒凉,愈来愈杳无人烟,目之所及一片荒凉萧索,她们的心情也就随之愈来愈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