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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琦缘噗哧一笑,这是多么没情调又厚脸皮的对白啊,不过,这似乎也是这些年里她真心欢喜的唯一一个赞美。

  “好了,快走吧,不然你我都要受到责罚了。”她提着裙,小心地步下台阶。

  他仍是站在那个位置,只侧身给她让出了路,将她纳在自己的看护范围内,如果她被裙绊到,他定能一个伸臂就将她扶住。

  这些细小之处他人兴许不懂,简琦缘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被这样呵护过了?她内心浅笑,这个男人一定能再往上爬,不会只屈于一个打杂的小小下人。

  她往前走,他很自然地跟上,因为时辰关系,她走得很快,只听自己身后侧的脚步同样跟得很快,眼睛看不到,却用适当的脚步声宣告着自己就在这里,让人很安心的声音。

  真是奇怪,难道自己会因一句称赞就极快地对一个人改观吗?简琦缘边走边问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今天的景色与时机都太过刚好,让她想到了从前,想到了自己仍是“简琦缘”,而非“乐玲珑”的时候。

  不该想,却又庆幸自己还没忘记的时光。

  第1章(2)

  突地,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背朝月光的男子,对方也一停脚步,两人对望,也不知在望些什么,总有些傻乎乎的。

  “你不去听我弹琴吗?”她问。

  男人彷若好不容易才意识到她说什么的样子,很无奈地摇头苦笑,“姑娘说笑了,虽然对姑娘的琴技早有耳闻,但我哪有那个福气,要说听,也只能躲在附近偷偷地听。”

  简琦缘点头,“那就好。”说完又马上转身,快步而去。

  他身后的男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愣了半晌,好像刚才的问话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她的背影就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提唇一笑,忙追了上去。

  那笑与先前忠厚无心的苦笑全然不同,倒更接近于他刚发现她在凉亭,出口问话时脸上挂着的笑,戏谑,和一种与己无关的不在乎。

  这一天秦老爷的寿宴花重金请了许多表演者,有杂技戏曲,还有简琦缘的古琴独奏。

  当简琦缘坐在众人面前低头抚琴时,眼前红红绿绿的布置和那些穿着喜庆的男人、女人以及品头论足的笑声,都教她觉得恍如隔世。

  那天她弹得格外好,以至于没人因她的短暂失踪而责怪她,还额外又打赏了她,简琦缘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笔钱,表演过后又去陪在场的宾客喝酒。

  她觉得,那天她的笑是真实的,在这场他人的华宴中她不再只是一个戏子,她笑亦不是因那些贵人们逢场作戏的夸奖,是因为她知道,今天她的琴不是为讨好任何一个人而弹,她的琴也没有成为宾客们扭头就忘的花絮,有人认真听,并且记住了她的琴。

  虽然那个人她看不见,但她知道他在听,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也许他甚至听不懂什么琴乐,但她仍是由衷地投入,把这一曲弹到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

  琴对她而言是个爱好,小时候她学琴只是因为她想学,她想除了偶尔弹给家人听外,这项技艺对她毫无用处。

  谁曾想,那年管家陈叔病死后,收了她家一大笔钱的那对夫妇转头就把她卖进了青楼妓院,这项她一直认为毫无用处的琴技,却成了她在怡春院中赖以保住贞操的最后护盾,她一直弹一直弹,只要能给怡春院的赵嬷嬷收入足够多的银子,她就会把她当个宝,凡事迁就她。

  转眼三年过去,她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而人也已经弹得麻木,看到琴就想起那些公子哥一张张猥琐的面孔,他们赞许她的琴,却没几人听得出她在弹什么曲,这样有什么意思,所以弹琴的时候变成了最难熬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她的痛苦根本无足轻重,她在乎的是她的弟弟,幕然,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只有这一样而已,她活着,就是因为世上还有一个简幕然,她以为除了这一点点寄托,她对人生已别无所求,谁知其实并没那么糟糕。简琦缘发现,当有人真心称赞她和她的琴时,她一样会感到高兴,就像当年她弹琴给爹娘受到夸奖时一样。

  原来这世上除了她的弟弟外,她自己也同样真实地活着,她并非只因一个信念苟且于世的行尸走肉,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那天在秦府后花园碰到的家丁,就如同简琦缘生命中偶遇的许多人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就已经模糊了面容,再过些时日,就连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要记不清了。

  简琦缘没想到的是,她同这名叫不上名字的家丁之间,倒真像是有着些缘分。

  在那次秦老爷寿宴结束后的第三天,简琦缘如同往常梳洗打扮后,准备出去为宾客献曲,怡春院的老鸨赵嬷嬷甩着手帕急匆匆地将她拦在了房门前,说是今天不用去前楼大厅了,要她去后楼的翠风阁,有贵客等在那里指名要她弹曲。

  在哪里弹都是一样的,简琦缘比较在意的是赵嬷嬷的态度,以往要她为贵客弹奏也是极正常的事,但那通常都会提前一天或几天前通知她,因为要请到她单独弹奏是需要提前找赵嬷嬷谈妥的,这样才显得她这第一头牌够分量,这一向是赵嬷嬷做生意的坚持。

  像这样突然之间改变,当天安排的事并不多见,简琦缘边走边随口问了句:“不知翠风阁里来的是什么贵客?”

  赵嬷嬷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倒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交待。”她兴奋地拉起简琦缘的手,看得出她神采飞扬,“缘儿啊,你可真给咱们怡春院长脸,竟把秦家少爷都引来了咱们怡春院。”

  “秦家少爷?哪个秦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前几日你刚去过的那个秦家啊,秦瑾秦少爷说是当日听到你的琴声大为赏识,今日特上门一会。我看啊,是他被你这张俏脸搞得日夜难安,耐不住寻来了咱们怡春院吧。”

  秦家少爷秦瑾?要是那位秦少爷来了,赵嬷嬷当然会视如上宾。

  这个秦家,三代都是京城盐商,家中财富不计其数,并且与众多王孙公子多有往来,可家中成员极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听闻其独子秦瑾三岁能作诗,五岁时棋艺已足够同成年人对上几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这位秦公子也从不和京城那些出了名的富家公子相往来,一向给人独善其身,带些神秘的印象。

  今天那位秦公子竟亲自找上了怡春院这种地方,想必这怡春院的名字又要在京城内刮起一阵热风了,赵嬷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让她定要万分小心伺候着。

  边步上后楼的台阶,简琦缘边在脑中仔细搜寻着关于秦瑾这个人的记忆,不知不觉人已来到了翠风阁。

  “缘儿姑娘。”

  略低的唤声教简琦缘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狭长黝黑的眼,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不知为何,似乎是停跳了下。待看仔细,才瞧出这个守在翠风阁门前,体格健壮如门神一般的男子,正是那晚她在秦家后花园遇到的那个家丁。

  “怎么是你?”她自然地笑了出来,像是见到旧友。

  “我陪公子一同来的,在这候着姑娘。”那人看她,停了半晌说:“今天姑娘气色不错。”

  他话中的深意让简琦缘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只说道:“是脂粉涂得艳了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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