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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舍,你醒了?”一个亲昵叫唤介入他们夫妻之间。“需不需解酒茶?”

  彷佛,他喝太醉,乱七八糟的梦不放过他,酒精让他的报应来得又急又快又无情。他这辈子没做过太缺德的事,和前女友分手分得一干二净,对妻子百分之两百的忠诚,一场虚假艳梦——谈不上是春梦——居然使他前女友出现,和他妻子正面遇着。这是他最艰难的课题,尤其他感觉妻子柔细的手在他掌中一寸一寸地脱离……

  *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在妻子出差孤枕难眠的夜晚上酒吧,更千千万万别喝醉。”

  家庭生活太过美好,他从来不知道,苹果花屿的婚姻法如此荒谬。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遗憾语气中实有幸灾乐祸。“你被抓个正着——”

  “那个女的利用我!我是被设计的——”

  “所以,”律师敲敲木质良好的桌面,接续被打断的发言。“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上心,才会被设计。想想苹果花屿这名称的原由,为什么叫苹果花屿?我们的先人预示、期勉我们避开诱惑的果——”

  “毒蛇无所不在!”愤怒的抗辩。这已经不是果的问题了,是逃不过存心的恶意吞噬!

  律师摊摊手。“你该庆幸你晚了些年岁出生,早些时候的苹果花屿旧法,像你今天这种事,你妻子可以当场要你吃下毒药谢罪。回去问问你奶奶,她们老一辈的女性是不是家里都放了氰化物——”

  “哪有这种事,少胡说了。”汤舍终于听不下去,从背墙的长沙发站起,偏转身形,长腿迈不到一步,探手推开虚掩的门。不需要太多余的示意,礼节在这一秒钟也是矫情,他晓得门里的人早听见他,像他听见他们的交谈一样。

  “君特舅舅,”关好门,汤舍大方出声。“你故事要说多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服用氰化物死时会抓着喉咙发出一声痛苦的鸭叫,虽说时间极短,但,呱地一声赴死,还满蠢的……”直言直行现身于蓝君特的办公室。

  办公室向阳的落地门掩落一层泰丝遮帘,几缕微光穿隙潜透,细细徐徐地在偏移,墙角的大型立钟正好当当响起午茶时间,伯爵茶香散逸在空气里。还算方正的格局中,实木雕刻的骨董办公桌像审判台,让人一进门非得对上桌位主人审视的目光。

  “我正在和委托人谈事。”蓝君特谴责地盯一眼门前的汤舍。“你吵个什么乌鸦?”

  “乌鸦?”汤舍拉拉身上时髦有型的黑羽毛西装。“你的品味与楼下门房一致——”

  “你这话说得很不聪明——”

  “是吗?君特舅舅现在是打算告我,还怎样?”汤舍挑衅地伸展双臂。“我饿着肚子,赶来赴你的约,你好意思要我在走廊傻等?”

  为了赴这个约,他来不及换衣服,把设计师女友下一季的最新作品穿下伸展台,像个蠢蛋飞车赶过来,领巾、礼帽没摘,白皮鞋白长裤镶了水钻,说是反映黑寒冷冬的洁白雪,他这一身,高调至极,抵达此处那刻,门房看傻了眼,问他是要去兔子洞变什么乌鸦魔术吗?他回答门房,去兔子洞是与艾丽斯喝下午茶,他神经错乱行了吧……

  新一季才开头,那些设计师天马行空的创意已经搞到来年春夏秋冬,衣服穿换得比一般人快。汤舍常在想,女友保养品用得凶,是不是这个原因——季节过得比别人快,连“老”也得快人好几倍?

  拿掉斜戴在头上的银白礼帽,汤舍径自走往斜对办公桌的窗台卧榻落坐。卧榻几随时备有茶点。这是蓝君特的习惯,办公室像一间茶艺廊,墙上柜架不摆书籍卷宗,供着一个一个奇怪茶壶,瓷的、铁的、锡的、木的茶叶罐也有上百只。蓝君特每天选用特定的壶泡该泡的茶。今天喝伯爵茶太普通,英国骨瓷壶同样太平常,显然手上正进行的案子没啥大不了。

  汤舍扯扯嘴,放好帽子、脱下参加丧礼也能穿的别出心裁西装外套,松开红色长领巾——这领巾是女友最得意的新作,造型是削下的苹果皮,端结一个张嘴毒蛇头,缠缠绕绕后,毒蛇之牙正好在男人喉结位置——他把它扯下,铺在茶几上当桌骑,用热茶壶压那毒蛇头,移好点心,他开始喝茶,吃咸派。

  派馅是他没吃过的柠檬香肉末,派皮撒了黑黑白白的小点,像胡椒粒、像芝麻粒,他觉得,这非胡椒,当然也不会是芝麻,应该是罂粟籽,印度、犹太、中东料理常用的。

  “滋味不错、滋味不错!”连赞两次,他倒第三杯茶,问:“小厨房里请了新厨娘?可以请漂亮的新厨娘泡杯咖啡——”

  “小汤,”蓝君特中断和委托人的谈话,转动高背皮椅,离座,绕出办公桌,对着汤舍指指门板。“出去外面吃。轮到你,我会叫你进来。”语气听不出坚持,倒像随口说说。

  “不是要我一定得来当重要证人?”汤舍压根没当一回事,慢条斯理喝茶吃派,目光流转,瞟睨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子。

  男子穿着实验室白袍,是一名外来物种移除专家,大概实验做到一半,临时跑来插队找律师。毕竟心有烦忧事,哪生办法冷静做研究。

  “事情还没解决吗?”汤舍抹抹手,离座走上前,拍拍坐在桃花心木椅里的男子,取笑多于安慰地说:“加油,老兄,把外来的东西移除,或者说消灭,可是你的专长,就像我的专长是修复人们情感之——”

  “你别说话!”男子回头,且惊且闷地怒视汤舍。

  汤舍举双手投降。“请见谅、请见谅,我无意打探他人隐私,只是,‘巢’那边……”欲言又止,他假意笑笑,装得一副尴尬。

  男子叹口气,转身,双肩垂下,很沮丧。

  汤舍恢复泰然自若,退离男子背后,坐回窗台吃吃喝喝。他说的“巢”是一家酒吧。男子最近惹的麻烦在那儿传开了。据说是趁妻子出差把情妇带回家过夜,狂欢忘形被妻子逮个正着。

  真的太不小心了。汤舍掏出方帕掩擦一下扬撇的唇角,又啜饮起茶来,品红酒似地咂咂舌,沉醉半晌,抬眼看向办公桌那头。

  陷入静默的外来物种移除专家可能在苦思对策,反观意态闲适微靠办公桌边缘斜站的律师,似乎太悠哉。

  “君特舅舅,”汤舍开口。“这件案子很难解决?”身为男人,义气他是有的。“救救同胞吧,这种事——”

  “有点棘手。”蓝君特出声,点了根烟,转向男子介绍汤舍是他的外甥,苹果花屿婚姻法修法总召蓝凯特的儿子,有什么闷气尽管招呼在汤舍身上。

  “君特舅舅,”汤舍摇摇头,马上从“同胞”变节。“男人不知餍足又没技巧,把情妇养回家中,难道是我母亲的错?”为母亲说话。

  这小子老大不小,尚未脱离伊底帕斯情结?!蓝君特暗暗一笑。

  桃花心木椅里的外来物种移除专家明显一颤,僵住了。“不知餍足又没技巧……”低低哀喃。

  蓝君特随后扬言。“小汤,凯特堂姊女权至上,她主导修定的婚姻新法,搞得我都不敢结婚了——”

  汤舍这回点头。“我母亲确实如此,不过,你刚也说了,根据旧法,男人一踏错脚步,就得吃氰化物。现今新法,保留我们可贵的生命,难道不是我母亲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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