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她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好一会,才出声问。
沈如律如今就算努力睁开眼看着前方,也只能捕捉到一点点光影晃动。他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是完全失明了,只不过比闭上眼睛还好一点的是:他还能感受到一点光影。
一个甫失明的人,应该是什么表现?应该有多崩溃多颠狂或者多绝望?叶知耘小心翼翼的在他脸上搜寻这些情绪的痕迹,却发现一样也没有。
是他隐藏得太深?还是他对自己的病情还有着痊愈的信心?
「如果我再也看不见,是应该直接跟妳提出分手、还是对妳避而不见,让我们之间……就这样算了,会比较好?」沈如律淡淡说道。虽然无法看见她,但他的面孔以及双眼,仍然准确定在她站立的方位。
「其实,从知道你的病症所必须面临的不仅仅是失明之后,我想了很久。」叶知耘拉过一张折迭椅靠在病床边,坐下。
「然后,妳想出什么结果?」他偏着头,问。
「沈如律,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可是,我总觉得跟你一见如故,相信你也一样。所以,我想知道,你眼中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她没回答,反而丢给他一个问题。
沈如律想了一下,道:
「妳很聪明,很理智。妳总是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并坚定的执行。」
「是吗?那么,像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什么要来看你?难道只是来跟你清楚明白的说分手吗?」暗暗深吸一口气,叶知耘忍住一拳往他挺直的鼻梁挥去的冲动。
「分手?」他低头轻笑了下,「事实上,我们还没有牵手,何来分手的说法?」
「你亲吻了我。」叶知耘冷声说道。
「是妳亲吻了我才对吧?」他失去的是视力,不是记忆好吧!
「难道你就没有回亲!我亲完之后要撤退,是谁又把我拉回去亲了快一分钟的!要不是后来我堂姊走过来,我都要怀疑你打算亲一辈子不放人了!」
「原本……是打算亲一辈子的啊。」他苦笑了下。
「那就亲一辈子啊!你人都还没死,就打算放弃了吗?你凭什么单方面做决定?你哪来的自信认为你做的正是我期望你做的?」
「因为,我也很自私。」他低笑。「如果我再也没有以后,我会希望永远成为妳心底一抹挥不去、取代不了的记忆。所以,我想要做一些像偶像剧里罹患了绝症的主角所会做的事。就为了,让妳记住我。」
「就算记住的是恨或者怨?」
「什么情绪都不重要,反正妳是记住了。」他抬起手,往她所在的方向伸去。
她瞪着那只看起来依然健康且充满力量的手掌,很想一手拍开,可,最后,仍然以双手将他的手掌包握住。
「如律,你认为你会死吗?」她问。声音很冷静,而她很庆幸此刻他是看不见的,所以他不会知道她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希望不会。但如果我活不了,我还是要很自私的对妳说──我很高兴对妳一见钟情。」
「才不是一见钟情!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根本不知道我长怎样!」
「所以第二次见到妳,发现妳是个美女,我很满意。」他笑得很痞气。
如果他不是病人,她一定会给他一拳。当然,如果他不是病人,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他虽然有不正经的时候,但其实是个很心正的人;而且,喜欢上一个人,就只想对她好,不会想逗弄她……
「如律……我听堂姊说,你这病,在十八岁那年曾经发生过奇迹。或许,这次也会有奇迹的。」在前来探望他之前,叶知耘已经从叶知慧那边知道他的病情。当然,叶知慧能够打听的对象,也就只有沈如循了。
「我这情况,大概也只剩这么点念想了。」他另一只手掌盖在她两只小手上。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是因为认命了吗?还是胸有成竹?」
叶知耘的问题并没有很快得到沈如律的回答,他又像她刚走进来时看到的那样,出神的似在思索着什么,有些魂飞天外的感觉。
「如律?」于是她又叫了他一声。
「我不是平静……事实上,这几天,我不是太有空闲去担心我的眼睛或我脑子里的那颗肿瘤。」他迟疑的说着。
「那么,你在想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呢?能告诉我吗?」
沈如律沉默了下。
「不能说吗?」她问,握着他的手指不自禁微微施力,有几片指甲描进他手心,像是昭示着她不被信任的不愉快。
一点也不痛,但沈如律就是忍不住做出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这是身为人家男友必备的技能,只要不太笨的都能自行顿悟。
「我又没有很用力!做什么怪表情!」她嗔道,这下子是真的重重拖下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两只小手,低笑道:
「小心掐断妳漂亮的指甲,我皮厚肉粗的倒没什么。」
「沈如律!」她完全不理会他转移话题的意图。
「好吧,我说。我都说。」他安抚她,可是,在说出口之前,他还是提了一下:「妳真的不觉得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一点事也没有!只要你活着一天,就要爱我一天,不管你的一辈子是在明天结束还是一百年后结束,有生之年,你都必须为你的喜欢我负责,别拿你的病说事!别以为我会因为你生病而对你小心翼翼或千依百顺!你一点都别想!」她强势说道。
「……原来我喜欢上的女孩,是一个这么霸道的人哪……」他喃喃道。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是的,她就是这样霸道的一个人。
他低笑,忍不住将她的双手抓到嘴边轻吻了下。
「妳霸道,我自私,满配的。难怪我们会在一起。」虽然所谓的在一起,不过是才刚正式互相告白,他就发病住院,这恋爱谈得也太惨了点。真的,非常遗憾啊……
她没接下这话,等着他整理好心情,好好对她说一些她想知道的。
沈如律背靠着床板,失去神彩的目光移向天花板,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然后,他开口了:
「十八岁以前,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顶尖运动员。我家里除了我之外,每一个都是学霸出身,读书考第一简直比吃饭还简单,但我从小就不是那样善于读书的人。如果我拚命读书的话,也是有机会考到第一名的;但看到别人不必太用功就能随随便便成为全校第一名,那时我就知道我的特长绝对不在读书上面,费再多力气也没用。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我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没有人引导我,但我自然而然就去寻找自己可以不用非常拚命努力,就能获得成就感的东西。后来,我发现我的体力很好、我的视力很好,打球跑步都比别人强……反正在运动方面,我各项测试出来的指标都高出别人一大截。」
「如果你没生那场病,如今大概是个拿了一堆国际奖牌的知名运动员了吧?」她可以想象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定很亮眼。
他耸肩。「谁知道。但我认为那个可能性很大。」
「觉得遗憾吗?」
「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人生的路本来就不可能一条笔直的路走到底,此路不通,换条走就是了。我虽不是最聪明的人,但幸好我还算乐观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