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不知道,一踏进来就觉得不太舒服。”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说不出原因。
月魄不觉有异,直到他抬起头往前看,才看到客栈二楼有一缕无头幽魂,随即拉着她走出客栈。“我们走吧。”
“走去哪?不住了吗?”月魄的表情怪怪的,她转头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那间客栈不适合你。”他短短解释,抓着春萼的手往另一间客栈走近,这次他格外谨慎,因此还没靠近客栈,里头飘出的血腥已让他皱眉,他已习惯这样的气息自然不觉得哪里怪异,但春萼是天界的花仙,凡间的污秽之物难免会影响到她。
于是,他们几乎走完整个小镇以后,经他严格挑选竟然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客栈。
春萼抬头望着天际,问:“怎么办呢?”
虽然她不清楚月魄为何总是在离客栈仅有几步的距离之后就转身离开,可她深信他应该是为了自己,所以这路上她始终默默不语地跟着。
以往在天界,总是她处处打点,谨慎地张罗,尽管莲王大人对她极好,可似乎又不及月魄这般贴心,这种受人关怀的感觉挺舒服的。
月魄望了望四周,一会儿后拉着她的手往镇外走去,最后在一棵树下停住,他指着前方的光亮说:“顺着这条路走过去有间寺庙,你今晚就住在那里。”
“那你呢?”
“我只能停在这里,无法再进一步,我会待在这里。”即使来到人间依然提醒着他们身分之别。
春萼看了看前头的光亮再转头注视月魄。
月魄以为她是怕自己跑掉,便道:“放心,我不会跑走,我还有手铐脚镣,纵然想逃也会被抓回来。”
她当然相信月魄不会逃,他若是想逃,早就逃了,对付她这名小花仙哪还需要这般大费周章博取信任,一掌打昏她不是更快。
不相信他会逃走,她只是认为这趟行程既是两人结伴,便没有分开之理,他能露宿野外,她也同样办得到。
“不,我陪你吧。”
她要陪他?!
“我不会逃走。”他再三保证。
“我真的相信你不会逃,我只是想陪你,不好吗?”刚刚,她发现月魄明明很想过去品尝烤肉的滋味,但月魄为了她放弃荤食的美味,她当然也能为了他放弃柔软的床铺。
“这儿有小虫子,很脏。”
她灿烂一笑,露出一副你太瞧不起我的表情。
“我可是天界的花仙,人间小小虫子岂能奈我如何。”跟着,她合上双眸,掌心朝上,嘴里默念几句,瞬间,一股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淡雅清香弥漫了附近,宛若经过大雨的洗礼一般,嗅到的空气也格外清新。
仙术再不济,幸亏这点小法术施展得十分顺手。
月魄也觉得一阵舒畅。
“这下,我们可以一夜好眠了。”她甜甜地笑,保证一只小虫也不敢靠近。
好眠?
回想打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似乎就不曾体会过好眠的滋味。
甚至连闭眼假寐也未曾有过,只因他身处魔界,体内拥有各方妖魔都想争夺的能力,若是夺得便能对付魔界之主,分离千年之久的魔界一统以后,一些不甘趋于魔主底下的魔物纷纷转向对付他,因此他未曾合眼入睡。
唯一能令他感到平静的便是对春萼的思念。
每当结束杀戮,他总会远眺天界,思念着她的笑容。
如今,她就枕在他身旁,小小、纤细的身子蜷曲在他身旁,毫无防备面对着自己,那张令他难忘的脸庞终于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他与她又在一起了。
摒除了虫鸣、风声、窸窣的叶子,他耳朵里仅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那是他唯一想听的声音。
“莲王大人……”她皱皱眉头,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要再吃青梅了,春萼来不及做好。”
听见她的梦呓,他不禁莞尔,伸出的左手一下子又收回来改而伸出右手轻轻拨开落在她颊上的发丝,清楚她拼命忍受他左手的血腥,这一路他始终走在她左边,不敢靠她太近,就连触碰也不敢。
你喜欢春萼是吗?
这问题,他被问过。
若非喜欢怎会要求再见她一面。
仅一面之缘便是喜欢吗?
他不懂,也没人教过他如何去喜欢,他的命只是为了杀戮而活,然而春萼的出现,宛若一道光,点亮他最幽暗的心。
即使默无一言,亦胜千言万语,这百年来,他对她想念始终如一。
“唔……”春萼被树叶窸窣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刚好看见月魄碧绿的眸子盯着自己,她眨眨眼,“为什么看着我?”
“看你睡得很好。”
“你怎不睡?”
“我不用睡。”
“不用睡?为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累?”稍稍休息片刻,她的精神恢复大半。
“我不累,所以不用睡。”百年来,他始终如此,大概能让他安心入眠应该是前往天罪崖之后。
春萼侧了头似是不解,她看了看月魄,“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一针见血的问题刺中月魄的心。
“月魄,这里是人间不是魔界,不会有人要杀你,你大可安心入睡。”
“放心吧,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不睡也无妨。”他微笑想宽春萼的心。
“可是你总会累吧?会累就要休息啊,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无论是妖魔还是神仙都需要休息,要不然你以为那些神仙为何频频闭目,因为祂们就是在养神啊。才刚过寅时,你睡一下吧。”如她的莲王大人,就经常在养神,有时候一养就是好几日。
“春萼,我不……”
“睡一下,我会陪着你,也会保护你,虽然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好歹也是一名花仙,总是有些实力的,别怕。”她的口吻略带了些坚持。
她说要保护自己——月魄闻言并不觉得好笑,只觉得一股暖意不断自胸口窜升,一个连小妖物都没有办法对付的花仙要保护他?
月魄笑了。
春萼误以为月魄是在歧视自己,连忙鼓起腮帮子,双手叉腰抗议。“月魄,你不要瞧不起我,好歹我也是莲殿内能力最强的花仙,莲王大人都称赞我有资质呢!”只除了学习仙术一直受挫以外。
“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真可爱。”
“不是可爱,是要佩服我。好了,别多说,快点睡。”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
月魄仍在犹豫,春萼等不及干脆一把抓住他拉了过来,若非怕她受到伤害,凭她那点抓鸡都不行的力量怎可能拉得动月魄。
“我真的不累。”即使闭上双眼他也不可能入睡,何必多此一举。
春萼不再说话,目光直直瞅着他。
纵使面对上百名的敌人也不会让他退却半步,他的意志向来比他所知的还要强硬,但遇到春萼,他便无法强势起来,最后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枕在她身旁闭眼假装入睡。
“对嘛!这样才对,睡一下,明天起来精神会更好,啊,对了……”她一摊掌,一根翠绿笛子出现掌心之上。“莲王大人要入睡之前总爱听我吹笛子,今日我就破例吹给你听,这原本只有莲王大人才能听见,要感恩喔!”她大言不惭地说。
话语方落,低沉的旋律悠悠飘荡在耳际,时而悠扬如朝阳、时而伤感似孤月。月魄不懂分辨好或坏,他只懂得春萼的笛音似勾动他内心的脆弱,唤醒他始终不愿正视的痛。
原以为只要忍耐便能捱过去,但有些事情即使过去了也不可能消逝,这是永远都不可能抹去的,不停的杀戮、不尽的鲜血,满身的疲惫已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