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说得对啊,来者是客,而且外头天色也暗了,嬷嬷怕我迷路掉进河里,还说了要留我过夜,我睡柴房无所谓的。”萨遥青忙搭话。
“留你过夜?”一听,鄂多海瞪大了眼珠。
天哪!怎么才洗个身出来,就多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虽说她们住在个偏僻的无毛之地,少见人影,可也不会这么没防人之心啊。
而且还什么萨遥青公子!这男人根本就是个野人、粗人,可恶至极的人!
“我们家没有柴房。如果您不介意,睡前厅里可好?我们还有一些多出来的被褥。还有,这个您试试合不合脚,这是我之前在村里接的针线活,爷儿的鞋还不回去,留著咱女人也不能穿。”原来老人回屋内是去拿那东西,她朝萨遥青递出一条湿布和一双有点旧却还算干净的布鞋。
事实上,老嬷嬷留人自然有她的理由。一方面是她瞧他眼神单纯,举止直接不带拐;依她识人的经验,他便不似个歹人,留上一夜不打紧。另外就是,她和多海住在这山边,常常都只是鹏鸟飞过狐狼走过,再不添点人气,怕就要变成鬼屋了,有人上门来热闹热闹也好。
“鞋嘛,还能穿,怎就还不回去,喜新厌旧不成?你们人就是这样。”萨遥青一边随口应著,一边拿湿布将脚随意擦擦,跟著便将鞋套在脚上。虽然他赤脚习惯了,但既然来了这里,便得“入境随俗”。
挑著了他的语病,鄂多海接道:“我们人?是啊,我瞧你就人不像人,兽不像兽,嬷嬷可不可以把他……”
“对了,你那狗儿——”
啪!鄂多海一听到萨遥青提起小豹子,直接反应地就将前一刻还捏在手里擦湿发的布往他脸上甩去。等他抓下那块布,又要开口之际,鄂多海已到了他身后,跟著胳膊往他颈子使劲一束,脸贴到他耳畔,用只有他俩才听得到的声音威胁道:
“别提我的狗。再提,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聆进她的胁迫,这回萨遥青非但不生气,唇角反倒微微勾起一道玩味笑意,眼角带著戏谑的妖邪之光。
现在提起那狗儿,和扛了头鹿循著她的味儿大老远跟到这里,原先是因为他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丁点、丝微的、小到像蚂蚁一样的歉意;因此他在林子里思索了半天,想著若当时他没绊住这女人,那狗儿可能现在还活蹦乱跳著。
还有就是这女人的高超猎技和刚强不驯的性子著实吸引了他;他萨遥青活了八百年,从来没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捋他的须,眼前这女子居然用她那细不堪折的手臂勒住了他的颈项,威胁要扭断他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她怕是不知道,只要他施那么一点点力气,就可以轻易把人头捏爆。
却不晓得怎么搞的,他就是对这个和他既定印象中原本该是手无缚鸡之力、形象却完全相反的女人,感到万分兴趣。
就好比那只从他手中侥幸逃走的狼,她更似个具十足挑战性的猎物,只那么一瞬间,就揪住了他喜猎的心。
第2章(1)
那男人果真在她家的厅里睡了一夜,只是虽然隔了道墙,可他那打呼的声音还是穿墙而过,怕是比雷还要响。
还有,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那不停抓身体的声音,是长虫子吗?
瞧他不修边幅的模样,真的很有可能。且那彻夜不停搔抓的声音就像是小豹子太久没有洗澡时有的,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痒了起来,导致在榻上翻了一夜,难以入眠。
清晨,天边才泛出一点鱼肚白,鄂多海就干脆起身,去了后头将脸抹净,接着来到前头,想趁嬷嬷未醒来之前将人赶走。
等她来到萨遥青跟前,望住他睡得极沉、还夸张地呈大字形仰躺,又张箸嘴打呼噜的模样,她又忍不下心赶他了。
于是收回那原本高高抬起、将要从他背上踢去的脚,她叹了口气,心里想着,等会儿嬷嬷醒了,这人应该会自行离去吧。
跨过萨遥青挡路的长腿,她将前晚整理好、要拿到崁儿村去卖的兽皮和肉干放进背囊里,便出门了。
只是,沿着往村子的小道走了约莫两刻钟,当她边走边欣赏着日头从远处山顶缓缓升起的美景时,后头却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反应地侧过脸去看,居然是刚刚还睡得像头猪的萨遥青!
她的脚程不算慢,他居然那么一下就赶了上来,且肩上还扛着昨天的那头大鹿?
撇过头,鄂多海不想搭理他,可他却越走越近,最后根本是和她肩并着肩。
因他一直凑过来,所以鄂多海更是加快脚步想要甩掉他,只是,尽管她步伐越跨越大,且越来越快,却全然起不了作用;他就如同一道影子般紧紧贴着她,亦步亦趋,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拧起了秀眉,心里起了嫌恶感,她干脆开始小跑步;只是跑着跑着,眼角余光里却还是可以看见他那两只穿着嬷嬷给的布鞋的大脚。
最后,她猛地停住脚步,并对那来不及反应停下、因而稍稍超前,却立刻折返到她身边的人说:“你跟着我作啥?路很宽,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可恶,他不喘,她都喘了!
“是你家嬷嬷托我卖掉这头鹿,我不跟着你,卖完鹿怎么把钱给你?”
他是在老嬷嬷的叫唤下醒来的;她跟他说鄂多海出了门,如果他跟得上她的脚程,就麻烦他将鹿扛去卖,好换些实用的物品回来。
“那鹿不是我猎的,你要卖不卖都不关我事。”她又开步走。
“你猎的那头鹿是因为我才被狼叼走的,你的狗也是因为我才被狼咬死,这头鹿就当赔罪吧。而且你一个女人,这头鹿你是扛不起来的。”他又跟了上去。
“是女人又怎么着?整头扛不起来,我不会支解了再搬吗?”她目光对着前方,脚下不停。她厌恶极了这种开口闭口就男人女人的说法,那好似在说女子一出生合该就是次等的、孱弱的。
“人和兽一样,兽有分公母,人当然也有分男女,光力气就不一样了。”
他讲得天经地义似的,彻底忽略鄂多海脸上不悦的神情。
“人有脑袋会想,兽没有,怎么会一样?”
“你怎么知道兽没脑袋?”
“你不是兽,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有脑袋?咱家小豹子除外,我知道它有,跟那些脑残的人比起来,它聪明多了。”她意有所指。
脑残的人?她这是拐了弯在骂人是吧?萨遥青脚步顿了下,但想想应该不是指他,“还好我不是人。”他继续跟。
他那句喃语换来鄂多海一瞪,心想这人怎就这么怪里怪气,拐弯骂了他,非但不见他生气,反倒说自己不是人?
罢了,早知道他是个深山野夫,跟他多说上一句话,只会气死自个儿而已。
于是她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走,而也因为被人跟着,所以走得快,所以一会儿就到了崁儿村。
在村界停住脚,她对他说:“这村子不欢迎外地人,你东西放着,人可以滚了。”
“不就是个小村。既然有路,难道不能走?是在据山为贼吗?”
萨遥青一脸不以为意,且执意要跟,是以鄂多海只能默声继续前行。
崁儿村,座落在离她家远远的另一个山边,有着上百户人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自己的营生,但也和邻近的夏水村与壮围村互通有无;三个村庄兜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寨,放眼几个山头的人们,不管是作农放牧或如她们一般的猎户,都是围绕着这个寨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