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才一会儿光景,她便被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头了。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覆面的布料后头传来。
“外头冷,我速度快,怕风冻了你。”虽仅是几句话,可先前见鄂多海昏迷十数日转醒,萨遥青的担心不表自明。
如果她知道这几日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像个傻子似地望住她毫无动静的眼皮,就只为了怕错过她任何一个抖颤,她应该就不会觉得眼下他的举动太夸张。
依了萨遥青,鄂多海没再说话。
向僧人再次道谢之后,萨遥青便背起鄂多海朝僧人所说的湖的对岸奔去。
虽然湖沿岸的人家没几户,不过他还是背着她找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来到工匠家门口,他们没有敲门就直直闯了进去,那吓得正在砂轮上磨石子的工匠差点将自个儿的手指给磨了进去。
“你们是谁?”工匠站了起来,一脸惊惧。
“瑟珠在哪里?”萨遥青东张西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菜市里买菜。
“瑟珠?这……”工匠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原来他手中正捏着一颗似是乌瑟缟玛瑙的原石。
“这就是瑟珠?”
“不是。”拿着玛瑙的手急忙收回。
被萨遥青背在身后的鄂多海要他放她下来,等脚落地,她走到工匠身前,诚恳地说:“爷,还请您帮忙,我们急,要瑟珠是用来救命的;我的家人正等在那遥远的山下,没有瑟珠,她可能会就这么死了。所以……求您了。”
因为心急,所以鄂多海两膝一曲就往地上跪去。
“姑……姑娘!你快起来,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只有跪过人,可从没让人跪过,快请起来!”
扶起了鄂多海,工匠看着她那张憔悴又忧心的脸容,不免思及数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为了病重的妻,带着制好的瑟珠到山顶的大庙,在佛前磕首顶礼数天数夜,连额都磕破了,最终总算求到她的妻病情好转的往事。
“其实我手上这个只是缟玛瑙,瑟珠原石。你们等等。”回过身,他走回一张供桌,在桌前跪地顶礼之后,恭敬地自桌上取来一木盒,打开后说:“这才是九睛瑟珠。”
水色质纯若此的原石让他找了近一年,带回后又磨了数日,而后以芦苇笔沾料,慢慢将白色纹路染进磨细的圆筒状黑色缟玛瑙石中,经火炉高温焊热,再埋入石堆中冷却而成。
盒中的九睛瑟珠黑白分明,条纹细致,毫无瑕疵,一见即知用了心、带了诚去做的。
“快去吧,别让家人等着了,希望这瑟珠可以救得你的家人。”工匠没再多话,只是将瑟珠递向鄂多海。
接过工匠手中的木盒,鄂多海再次虔诚道谢,便与萨遥青走出工匠的屋子。
可不知是否老天要来考验他们,适才来时并未下雪,此刻他们脚才一踏出,鹅毛般粗细的雪便纷纷落了下来。
虽然带着伤,但鄂多海仍是毫不犹豫地走入雪中。
“等等……”这时萨遥青喊住她。
“我们没有时间等。”她脚下未停。
“我说等等!”他拉住了她,要她看住他。沉吟稍许,他说:“你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我知道了。”
“所以?”经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那一直以来自己遮遮掩掩、极怕被人发现的异于常人之处,在这次受伤后,像是已无可掩藏地敞露在他眼前。
所以,他会害怕吗?他会不会以异样眼光看她,甚至是……远离她?
她抓着木盒的手益发地紧缩。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我也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只是我怕你会承受不住。”风雪中,他撑高身上的斗篷,挡在她身前,尽量不让冰寒落到她身上。
若他现在不变回原形带她回村,坚持下山的她,最终只会在伤病交迫下死去。
因此,他情愿她怕了他,也不愿她白白送死。
她望住他带着犹豫的眸子,说了:“现在我不能够承受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救不了嬷嬷,另外一件则是……你离开我。”
也许前一刻她还怕着他可能因为她的不同而远离她,但若真是如此,这几日下来,他要走也早该走了,不会留到现在。眼前他非但没有离她而去,反倒还与她越靠越近,近到两条灵魂已紧紧相依。
“我不会离开你,你知道的。”
他的音嗓低柔到可化掉冻结的湖水,而望住她的眸子则是那般恳切认真,那模样令鄂多海不由得心头一颤,眼眶不禁温热了起来。
“不管你的秘密有多大,我都承受得住。”她是由死里逃生的人,除了刚刚说的两件事,再没有什么能令她生惧了。
“我不是人,是妖,一头猞猁兽。”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来到她眼前,跟着,宛若利刃的兽爪缓慢自他指尖窜出。
可看了之后的鄂多海脸上却丝毫不见惧怕,反而缓缓伸出手,握住那变成兽爪的他的手。
“你就是你,不会因为你是妖而有所不同。”
她喜欢的、眷恋的,是他的心,那颗超越了外在形体的真心哪。
闻言,萨遥青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无疑的,他的心被她的这一番话给撼动了。
无所谓了。即使现在她不怕,但若待他变身后,她真的因惧怕而远离,也没关系了。
“我得变回兽,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带你回村子,我们一起回去救嬷嬷。”
他说。
是的,若非他是妖,那么当时被冰柱穿透了身子、转眼就会没命的她,绝无可能会有存活的机会,是他将受了重伤的她带离了那酷寒高山,救了她的。
“嗯,一起回去救嬷嬷。”鄂多海说。
又望住她半晌,萨遥青退后一步,朝天一吼,再次让那股巨大的精力窜向全身每一处,而后变身为一头在雪地中狂喷雾白鼻息的巨兽。
萨遥青的变身过程虽令鄂多海屏息,可她却毫无惊惧,反倒直接走向它,将手放上它光亮的披毛。
跟着它低吼了一声,避开她的伤处回首一叼,让她趴卧上自己的背,继而朝大雪中狂奔而去。
二十日期限已过,仍不见鄂多海和萨遥青踪影,星霄固然拚命想着法子拖延,可却止不住药铺外头像沸腾的水一般逐渐高扬的声浪。
“把妖女带出来!带上供屋祭祀山神!”
“山神发怒了!越死越多人了!”
“祭祀必须马上开始!”
“以女祭山!以女祭山!”
站在窗边,望住那不顾大雪纷飞仍坚持要挤在大门前的一片黑鸦鸦人头,星霄倒抽了口气;他回过身,才想思索还有什么方法可延宕,却发现星库尔就站在他身后。
“他们不会回来的,你和我都知道,他们不是死就是逃了。”谁都晓得这时期的山有多险恶,更何况是要他们翻过山巅去。星库尔说。
“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略过星库尔,星霄本想往里头走,却被星库尔一把擒住了手臂。
“老头,我想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里头的那两个女人死,就是我们星家的财路被断。我知道你跟那老太婆是旧识,但就算再留她,她也活不久的,何不一了百了,送上山顺便止了这乱子。”
“活不久?你是说……”
他这独子,从小就城府极深且自私自利,常常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现在,也总是突如其来地做出一些连他都无法苟同的事,所以眼前他这话肯定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