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装蒜,安韦斯冷冷地把刚才听见的话——重点那几句,一字不漏背了出来。
“那我刚才是听谁说,‘只要你回去办公室,马上把你弄好的设计图寄到我信箱,我就不会把手机里的照片交给人事部主管’?”他看着大美惨白如纸的脸,继续补充。“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可以直接拿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照片这么有魔力,还能拿来要胁人?”
完了、完蛋了。
大美眼前发黑,全身冷汗直流,在Amour工作这么多年,练得一身虚与委蛇功夫的她,头一回技穷。
她望向一直没吭气的林美里。
“你也说说话啊!”她顶了下林美里的手肘。“快点告诉经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林美里紧闭着嘴巴摇头。
这一次组长做得太过分,她没办法再昧着良心说情。
“你——”大美气愤地指着林美里的鼻子。
“你以为是她的错吗?”安韦斯一个箭步踏到两人中间,灼灼的目光把大美逼退了一步。“你身为一个主管,又是一个设计者,竟然不懂什么叫做‘智慧财产权’,这造就了你今天的下场。”
“经理……”大美一脸畏惧。从安韦斯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决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摇了摇头。
“你很清楚公司的规定,一经发现剽窃或抄袭者,一律开除,不过,看在你对公司多年来的付出,我多给你一个选项,明天中午以前,写好辞呈放我桌上,我就不对外公开你离职的真正原因。”
听闻此言,大美当场掉下眼泪。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她的年终,全都泡汤了!
不理会大美的哀泣,安韦斯转头看了林美里一眼,声音跟表情都相当严厉。“你,跟我进办公室。”
有一件事,他得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林组长刚才的要求,你本来想答应对吧?”
一进办公室,美里方把门关上,安韦斯的问题便抛了过来。
她看着他点了两下头。“是。”
“你怎么可以?”他惊讶质问。
他不懂,一个创作者,对于自己费尽心血构思出来的作品,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看重?
面对要胁,除了逆来顺受之外,她就不能想点办法抗争?
他的语气跟表情吓到了林美里。“经理为什么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因为你荒谬又懦弱,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脾气好,加上不喜欢跟人有冲突,才会忍气吞声,可是我没想到,遇上真正需要反抗的事情时,你还是选择顺从?”
他失望地看着她摇头。
被误解的难受,让她深吐了一口气。
“不是经理想的那样……”她解释着。“我承认,那当下,我确实决定要把我做好的设计图交出去,但不是因为顺从,而是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再想出另一份漂亮的图稿。”
“你就是没想过要抗争。”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没办法接受,自己认可的女人,竟然这么怕事。
他口气里的轻蔑,激出了她眼里的泪。
“因为我没有其他人可以倚靠,”她大口呼吸。“经理不知道,我只剩我自己一个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是靠设计部的薪水在维持。”
他眯起眼睛。“你家人呢?”
她别开头吸了下鼻子,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鼻头。“我爸妈很早就走了,在我读国中的时候,有人酒驾,一闪神就把他们撞飞了出去,当时他们骑的是摩托车。”
原来她跟他一样……他气愤的表情一收,声音也变了。“然后呢,谁照顾你?”
她表情寂寞地耸了下肩膀。“就在几个亲戚家来回住。”看谁觉得她可怜,就会接她过去住个一阵子,国中时还好,一上高中,每次致学费的时候,总会引起纷争。
但她不怪叔伯阿姨们凉薄。毕竟,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庭。
他把她的话,和上回他听到的事联想在一起。“所以你大学才会选读进修部,白天在7-11打工?”
她点头。
“能够赚钱养活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她转头直视他的眼睛,被眼泪洗过的双眼,看起来无比清澈、坚定。“而且,我有一个梦想亟欲实现,所以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除非我很确定已有另外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在等我。”
换句话说,她先前的决定,并非怕事懦弱,而是审慎评估考量后的权宜。
“我认为用一张图交换我的梦想,非常值得。”她昂起脖子说。“而且,我打算把图寄给组长的时候,同时密件副本寄到你信箱。”
这样一来,等他看见大美交出的图稿,应该就会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他好想伸出手拥抱她给予安慰。
“是我不对,我又忘了先把事情弄清楚再骂人。”他诚挚道歉,“你远比我想像的更聪明,更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他突然改口夸奖,不意勾起她心里的委屈。
他以为她刚才是为了什么,才咬牙决定顺从的?
还不是以为他会了解!
她横着眼瞪他时,眼泪无预警地落下。
他吓了一大跳。“美里——”
她立刻捂脸奔向办公室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哭泣的模样。
她想,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错把他当成是伯乐般的知音者。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对自己亲切一点罢了。
“等等,别走!”
不假思索,他伸出双臂抱住她。
“不要——”她哭泣着扭动身子。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丑,她还想保留一点尊严。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低喃,温柔但坚定地把她留在臂弯里。“打从认识你,你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温暖、温柔,我完全没想过你跟我一样,都是深深体会过孤独的人。”
“我只是看见大家都有难处。”每个人,不管是叔伯阿姨还是组长,都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好过一些,才会变得那么冷淡或者爱计较。
换个角度,若她今天跟他们有同样的困难或者考量,她没办法保证自己肯定会做到公平无私,她哽咽地说着:“才想说,只要过得去,就不要那么计较。”
可他,却把她说成了懦弱跟怕事。
他真以为她的心是铁做的,都不会委屈不满?
“我现在晓得了,对不起。”她落泪的样子那么柔弱孤单,他多想将她揉进体内,保护她、帮她隔绝所有的痛苦跟为难。“对不起,不管你要我说多少次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他暖热的体温,藉着拥抱,慢慢镇定了林美里的情绪。
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本就比常人来得更加敏锐纤细,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出他说的每一个“对不起”,都是出自真心。
见她不再挣扎,他稍稍放松怀抱的力道,但仍旧维持抱着她的姿势。
他舍不得放开。
他只想恣意贪婪地多感觉一下她的温暖,多嗅一会儿她发间的淡淡香气。
“我们很像,”他侧着头俯看她美好小巧的耳朵,因为距离近,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耳廓上如水蜜桃绒毛般微小的汗毛。“虽然对外的表现,我跟你看似天差地别,但出发点是一样的。”
她抬手用手背抹去眼泪,哑声道:“有吗?”
他贴在她发际处的头动了动。“我跟你一样,在来不及认识这世界是怎么运作之前,就失去父母了,虽然我比你幸运,我有舅舅一路照顾我长大,但我跟你一样,还是觉得很寂寞,觉得世界对我不公平,所以我一路抗争,凡是我觉得重要的事,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拿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