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觉得,自己一个头要变两个大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很丑的,真的。”他用力保证。
“你以为你现在不丑?你以为我很喜欢看你?”宁又仪愤然闭上眼。
“对、对,我现在也很丑。”
看到她脸上渐渐浮起笑容,七松了口气。他总算是答对了一次,谢天谢地。
“七……”
“嗯。”
宁又仪睁眼看着他,抓过他的衣带在手指绕啊绕,懒洋洋道:“我跟你说哦,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家看到你的样子,小心被人轻薄了去。比如……就说瑰月公主吧,眼珠转啊转,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下次见到她,你千万小心点。”
七满口答应,虽然这关心未免有些古怪。
“嗯。”宁又仪满意极了,阳光真好,靠在他怀里真舒服。“七,我怎么又困了?”
“你受了伤,要多休息。”
“可是……我不想睡。”
“……”
现在,七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披了羊皮的小刺猬,温柔大方端庄有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个性瞥扭又矛盾,时不时就甩根针扎你一下。
“你看,多好的太阳呀,睡着了,就看不到了。”
七漫应道:“明天也会有太阳的。”秋日天高气爽,像这样的好天气很常见。
“但不是今天的呀……”
“或许,明天的太阳更好呢。”
“不希罕。”
嗯,又甩了一根,满身是刺的小刺猬。对自己想出来的这种形象,七越来越觉得贴切。
宁又仪强撑着浓浓的倦意,和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无聊乏味,她却很高兴、很满足。
日头西斜,山风中渐渐带了凉意,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又宁……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
“我是说,回岁波城。”
“啾——啾——”一群鸟儿从远处飞来,落到附近的一株大树上,吱吱喳喳,欢叫不歇。
鸟儿也知道要归巢。
望着那大树,宁又仪慢慢道:“七,我不想回去。”
没有回答。
“你……能不能带我去江南?”
还是没有回答。
“人家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春天一定很好看。”
“太子妃的愿望,太子一定会满足。”
“谁希罕……”她左手撑地,想用力站起来,却是气力不足。
七沉默地扶她站起。
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宁又仪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能站稳,冷然道:“放开我。”
七不放。
“放开!”她随手一推,没想到他往后一退,竟没站稳,仰天倒了下去。
宁又仪目瞪口呆,想要去扶他,刚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反而是七爬起顺势抱住了她。
心怦怦急眺,她拚命忍住痛,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没事,绊了一下。”
她只不过右臂随便挥了下,绑着树枝的断臂能有多大劲?宁又仪举起右臂,正要以此反驳七,却发现固定右臂的树枝一小段被血染红了。
她左手伸出就要解他的黑袍,却被七拦住。他紧了紧袍子,轻描淡写道:“没事。”
指尖的一抹鲜红刺眼无比。她一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本以为是自己衣服上传来的,没想到是来自七的身上。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我没事,你不要激动……”
“怎么了?”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宁又仪用力的推他的手,嘶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对不对?你给我看!你……”突然一口气换不过来,心口尖锐地痛起来。“啊……”
一股温厚的内力从后背传来,护住她疲累的心脉,让她的心跳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宁又仪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眼一眨,泪就滑了下来。
“你……不要瞒我……”
“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七深吸口气,“你要看,我就给你看,不要激动好不好?”
宁又仪点点头。
黑袍里,是七初进天牢时穿的衣衫,早就破成褴褛,道道鞭痕触目惊心;腰际绑着一圈布条,已被血浸透,不知道是什么伤。
那么多的血“怎么没上药?”
“用完了。”
她指尖的小刺伤都上那么厚一层药,能不用完吗?自己竟然还在他身上躺了一夜一日。宁又仪根本冷静不下来,她伸手探他的额头,温热的,不烫,再试了试自己的,一样的温热。难怪她一直觉得冷,七却说她情况不错没有发烧,因为他自己体温也是那么高!难道他要跟她比谁烧得更厉害?
心跳如擂鼓,她的泪倾泻而下。“回岁波城,快回岁波城。”她轻轻说道。
第6章(2)
夜黑得很快。
她不知道七抱着自己走了多久。她常常陷入昏睡中,偶尔醒来,七总是在不断地走。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催他走快一点,以便快点到岁波城好治他的伤,还是要求他多歇会,不要太累。他甚至拒绝背她,他说,那样会压到她的伤口。
“七……”
“嗯。”
“今天下午太阳真好。”
“嗯。”
“你会不会忘记?”
“不会。”
“一辈子不许忘记哦。”
“好。”
真好啊,这么容易就骗到一辈子的誓言。
抬眼望去,岁波城就在不远处,月色皎洁,洁白的祭台泛着银光,静谧而安详。她终于回来了……从岁波城开始,在岁波城结束,未尝不是个圆满的结局。
宁又仪仍住在她自小住惯的景鸾宫内。宫内陈设未曾变过,仍是她出嫁前的布置,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一朵桃花发呆。
这百花帐由彩线织成,花开百朵,绝无重复,织工极其繁复,是当年金乌太子与她订婚的聘礼之一。她日日挂着,极少取下,看着它,就像看着太子;对着它说话,就像对着太子说话,每一朵花里都藏着她的甜蜜心事。那朵桃花正好在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便听了她的第一桩心事。
——殿下,你的伤有没有好?痛不痛?一定很痛,因为我也很痛。殿下,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
后来,她很少去看那代表疼痛的桃花。
此刻,宁又仪望着桃花,似乎听到它在说——七,你的伤有没有好?痛不痛?
一定很痛,因为我也很痛。七,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
哦,花儿都好聪明,知道它们藏的每一句话,都是她对七说的,不是太子骅烨,是七。
“又仪,吃药了。”
白发苍苍的宁王亲自给女儿端来药汁。
“父王,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傻孩子,你又没做错事。”宁弘远抚着她的脸,叹息道:“看看你,出嫁时多好,现在瘦成这样。”
“父玉不要担心,女儿一定会快快好起来。”
宁弘远扶她坐起。“先喝药吧,别凉了。”
“好。”她接过碗,一口喝干。“父王,我是不是很乖?”
“乖,我的又仪最乖了。”宁弘远抹抹眼角的泪,勉强笑道:“嫁了人就不一样,以前要你喝药,比登天还难。”
宁又仪淡淡笑道:“女儿长大了吗?”
“对对,长大了,懂事了。”宁弘远有些欣慰,“又仪啊,太医说你的伤好好调养就没问题,父王总算放心了。”
宁又仪垂下眼眸,避开父王的视线。“父王,我不会有事的。”
宁弘远叹道:“没事就好。那天在城头看你中了那一箭,父王……幸好没事。不过,又仪,骅烨他毕竟是你的夫君,你可不要对他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