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母呢?”他无意探人隐私,但他真的关心。
“他们年纪大了。”
除了大弟的学费、小弟的卡债,想必还要支付父母的生活费,这么重的担子她一肩挑起,不会被压垮吗?
“喂,你吃不吃臭豆腐?”
“你吃我就吃。”他牵起她的手,在摩肩接踵的夜市人潮中前进,“还有,别老是叫我喂,好像我没名没姓一样。”
她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握得很紧,所以只好装没事的由他牵着,心头小鹿却不停的乱撞。
他们共享一盘臭豆腐,另外他叫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鱿鱼羹面,在大热天吃出一身汗。
“哇,好过瘾。”
不久,他发现新大陆。
“太好了,对面有家冰店,走,换我请你。”
他们进入那家看起很贵族化的进口冰淇淋店,果不其然,一球就要一百多块。
“好贵喔。”她咋舌。
“庆祝成棒队旗开得胜,再贵也值得。”
听他这么说,她开心的频频点头。
他们合吃一客香蕉船,吃完以后又加点一客“火山爆发”,当侍者送上时,她瞠目结舌的看着冰淇淋上的仙女棒冒出滋滋火花。
“香蕉船是庆祝成棒队。”火花缓缓熄灭的时候,他说:“火山爆发则是庆祝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看她好奇的研究着冰淇淋的火山造型,怎么都舍不得吃,他索性拿起汤匙挖了一小口送到她嘴边,她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张开嘴巴吃了,不吃融化了多可惜啊!
她一口一口慢慢品尝,任由自己沉溺在幸福的海市蜃楼之中。
“喂,你还没说要庆祝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叫喂,我叫……”
“谁管你叫什么,好啦好啦,沈劲言,好啦,算你狠,劲——言,这样总行了呗?”虽然一肚子冰,她却满脸燥热。
“行。”他心满意足的宣布:“火山爆发是要庆祝刘邦明被开除。”
“这就叫做天理昭彰。”迟来的正义让她既快意又欣慰。“谢谢你帮我出了一口怨气。”
“这是我欠你的。”
“那倒是。”
“可是我早就弥补过了,不是吗?”
“你是说那杯水?”
“还有被你骂过一千次的……”
“混蛋!”
他们一齐说出那两个字,接着一齐笑开。
雨过天晴。
笑够了,她忽然想到——
“可是刘邦明是沈副总的人,这件事他没意见吗?”
“原来你也知道。”
“听说他超会耍阴的,公司里每个人都防他三分。”
“哼,我已经握有他的把柄,谅他再嚣张也没多久了。”他挑起眉。
她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要大义灭亲?”
“亲?”他嗤笑一声。“这世上只有阿嬷是我的亲人,其他的都不算。”
“你的意思是沈副总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大家都说……”
看到他瞬间凝结的眼神,她闭上嘴巴。
“我很清楚大家在背后说我什么,‘混血王子’,对吧?”
他嘲讽的语气令她噤声不语。
“我的身体里的确流着沈家高贵的血液,但也存在着不被认可的基因,那就是我的母亲,‘混血王子’说穿了就是私生子。我是个私生子,你明白了吗?”
她打了个寒颤,不是冰店的冷气太强,而是那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鄙夷,令她从骨子里感到寒意。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自杀了,至于父亲,我对他的概念仅止于他的姓,因为我姓沈,所以我想他应该也姓沈。”
她阻止他:“劲言,你不要再讲了,我只是个外人。”
他才不管。
这些事,他只跟宛心提过,而她听完之后告诉他:“忘了你的过去,别让它成为绊脚石。”
宛心不是外人,可是她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过去。
“退伍之后,我在一家电机厂跑业务,有天,一个律师突然来到我家对我出示一封遗嘱,上面写着我是我父亲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赫赫有名的扬声企业负责人沈伯雄竟然就是我的父亲;而他一个月前死于飞机失事,同时罹难的还有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与银行家千金的婚生子沉毅行。”
“啊!”
惊讶令她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也好,此刻的他,恐怕是愤世而易感的,安慰,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同情,则不啻是另一种伤害。
“别人都以为我会像中乐透一样的欣喜若狂,可是当时我的直觉反应却是拒绝,拒绝突如其来的一切、拒绝与沈家的关系、拒绝扬声企业的继承权。”蓦地他笑了,右颊的凹痕充满着苦涩。“王泠,你一定觉得我很笨吧?”
她赶紧摇头。
“是我父亲害死了我妈,要不是他,我妈也不会自杀。”他似乎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脸部线条十分僵硬。“而且我想,他之所以把我排进继承行列,只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要是他真的爱我,就不会一直在我的生命中缺席。”
“你气他,所以不屑接受他的安排?”
“没错,可是气归气,在考虑一天之后,我毅然决定接受,我要向大家证明,第二顺位绝对不比第一顺位差,我要为我妈争一口气。”
说完,他长长的吁叹了一声,沉重的过去不可能遗忘,但说出来让他轻松许多。
而她听着听着,突然懂了。
汐止老家后院里的那个墓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劲言,那时的你可真是破釜沉舟啊。”
呵,她了解他!
这五年来,他一直不敢奢望有人了解这段心路历程,没想到仅是外人的她居然能够体会。
“我对生意一窍不通,何况是管理那么大的一间跨国企业,可是大部分的人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等着落井下石看笑话,我的‘堂叔’沈仲雄便是其中之一。”
“难怪你没把他当亲人看待。”她想起沈仲雄的作为,忍不住提醒他:“劲言,姜是老的辣,你可要小心。”
“当然,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贸然行动。”他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十成当中尚欠一成。
尽管他答得笃定,她仍感到忧心;而她的关怀,给了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情。
“王泠,既然刘邦明走了,回扬声的事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没想到她一口回……
“决定投入房仲业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发誓非拼出一番成就不可,而现在我不过才刚起步而已。”
“你的野心一定要这么大吗?”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他懂。
原来王泠和他,根本就是同类型的人呵。
“要是,全力以赴仍办不到呢?”
自从他进入扬声,便无时无刻不以“全力以赴”自我砥砺,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总是处在戒慎恐惧当中。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着同样的戒慎恐惧?
对于这个有深度的问题,她认真思考了好久。最后,她说:“那只好认了。”
“认了?”他讶然失笑。“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有尽力就好了咩。”
回程,他载她。
“喂,你有多久没碰机车了?”看到他的动作有点生疏,她不禁担心。
“不久,五年而已。”
“五年?”她想跳车,但又怕摔死。“我看还是我骑好了。”
“想都别想。”他加快速度。“怕的话就抱紧一点。”
性命比矜持重要,她紧抱他的腰,害怕的闭上眼睛,但随即又睁开,用力的拍着他肩膀。
“喂,要是我死了,你要负责帮我小弟还卡债,如果他去坐牢我爸妈会伤心的,还有我大弟的生活费要按月汇不能断,我爸妈希望他能读到博士甚至出国留学,还有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