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讥嘲自己真傻,瞧她愧疚的神情,便能了然于胸,何苦不死心的坚持追问到底?
“夏哥哥,我……”长孙嫣然蹙起双眉,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内疚,粉唇张张合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明白了。”傅夏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依旧冷淡的说,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回到屋内,一直藏在身后的拳头在跨过门坎的瞬间缓缓的松开,彷佛原本紧握在手里的幸福也同时流失。
他没有关上家门,也没有走出去,独自坐在曾经与她相拥的床沿,嘲笑的嘴角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样的弧度。
***
日升月落,傅夏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生活仍然是一成不变。
他每日依旧同一个时间起床,盘腿坐在井边的树下打坐,接着准备一人份的膳食,再端坐在屋外刻着即将交货的神像。
他佩服自己,那颗早已在母亲放开手那一刻便鲜血淋漓的心,竟然还能承受首次交心的女子这般深深的伤害,然后一如往常的吃饭、工作,甚至睡觉。
八月午后的太阳依旧酷热,他坐在前院的圆凳上,手不停歇的雕刻着菩萨像,没想到一个闪神,刀面没入左手拇指,顿时血流如注,滴落在泥地上,瞬间被大地吸收,仅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傅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竟然不觉得痛。
是呀!他的心早已不会痛了,泪水也早就流干了。
但是,为何当他不小心瞥向长孙嫣然时常曲膝而坐的屋檐下时,光与影的交会下,仿佛看见她一如以往的冲着他露出灿烂笑容的身影,赶紧闭上眼再张开,却发现屋檐下空无一人,他的视线竟然会逐渐迷蒙?
原来他还是有情绪,还是会心痛。
扬起一边嘴角,傅夏永远都无法忘怀那日从罗管家口中第一次听见她的全名时,才猛然惊觉自己的确是傻得可以。
相处月余,他只喊她“嫣然”,却一直都没有开口问她的姓氏,他真不懂自己,是刻意遗忘?还是真的忘怀?
一名在不久前才相拥过好几十回的女子,他竟然连开口问她的全名的勇气都没有,此时,他讥嘲的嘴角又加深了。
是呀!其实他是故意遗忘的。
第9章(2)
能养成她落落大方、无畏无惧、天真烂漫的性情,除了素来生活无虞,被家人捧为珍宝的孩子才能拥有,她不矫揉造作的性格、浑然天成的优雅举止,和不畏人间险恶,带着仆人独自来到一名男子家中的举动,不就在在显示她的家人一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让她生活在如梦似幻的环境里,才会不知世间人情与提防陌生人,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盗匪的女儿?
其实他并不是猛然惊觉,而是刻意遗忘。
在他幽暗的心底,一直很努力的将她的谎言当成真的,尤其是在他与她到城里工作后回到家里,家中的摆设明显的有了些微的变化开始。
傅夏当时是故意忽略桌子的稍稍移动、衣柜的些许异样,甚至是摆放着雕像的木屋被人进入,不小心洒落一些香灰,又急忙清扫的痕迹。
是他刻意蒙蔽自己的双眼,故意欺骗自己的心,用一段又一段的谎言来说服自己,长孙嫣然同他说的话全是实话,她的出现并非别有意图,仅仅是为了替父亲的手下刺青而来。
然而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她的出现让他以为是天仙降临凡间,解救他早已荒芜一片的心,带他领略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与亲情,事实却是背道而驰。
傅夏不敢去想,她竟是披着仙子羽衣的骗子,想要从他口中打探出那张只有他与师父才知晓的全盛图,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全盛图的秘密,但是心早已破碎,无法再思索什么。
他的右手放在胸口上,轻拍着藏在怀中的全盛图,他知道这张图是师父由曾经称霸海洋,号称海上帝王的挚友全角背后割下来的藏宝图。
他永远记得,半年前傅扎工虚弱的躺在床上,将全盛图交给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对挚友的承诺。
徒弟,这幅图帮我好好的收着,如果能够,希望你一辈子都别让人发现它,也拜托你保存好这幅图,因为它可是我替好友刺的最后一个刺青。
傅夏当然记得,他接过这张图后曾经旁敲侧击,才得知手上这轻得可以的皮革里竟藏着全角年少时的鸿图霸业。
三十年前,现在被封为镇国将军的长孙将军还是个副将,在铲除皇帝的心头大患,号称海上帝王的全角一役中,他因为年轻气盛加上运气好,亲手逮捕全角。
在亲自押送全角回京受审途中,长孙将军单独监视全角,意外发现他的背部竟然刺着一幅异样图案,经过逼供,才知道海上帝王不是浪得虚名。
全角不仅藏了一堆宝藏,还打算将这些钱用来建造属于自己的帝国,然而建国资金的藏匿处就由好友傅扎工亲手将它刺在全角的背部。
当时长孙将军因为好奇心旺盛,设计全角喝下蒙汗药,趁他熟睡之际,画下被全角称为全盛图的藏宝图,这一切都被未被逮捕而前来营救挚友的傅扎工看在眼底。
傅夏还记得,傅扎工用哀感的声音说着当年发生的事?他趁长孙将军离开充当囚车的马车后,夜深人静,悄声来到全角的身旁,唤醒他,此时全角却要他将自己背部的图割下并藏匿好,别让任何人瞧见,傅扎工敌不过好友的声声恳求,不得已照做了,下一刻,全角选择刎颈自尽。
哈!当年海上帝王的鸿图霸业藏在他的怀里,但是傅夏一点也不想拥有全盛图,尤其在知晓她竟是因为全盛图而来之后,不禁怨恨这因它而起的缘分。
低头看着依旧不断泌出血滴的拇指,他的嘴角止不住的扬起。
“傅公子,你受伤了?”小燕的声音突然响起,慌张的放下手中的竹篮,跑到他的面前,拉起大掌,满脸忧心忡忡,“手受伤了,怎么不赶紧去包扎,还让血流个不停?”
“不会痛,请小燕姑娘不需要为在下担忧。”傅夏冷淡的缩回手,却不敢抬起眼睛。
说他是懦夫也好,说他没有胆量也罢,他其实是害怕的,不敢把目光从自己的手上移开,更不敢看向门口,害怕小燕的出现代表长孙嫣然也跟着来到这里,亲口向他要她这个月来心心念念的全盛图,这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残酷,仿佛他的存在仅仅是因为拥有全盛图。
但他更害怕的是,她根本没跟小燕来到这里,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当然会担心傅公子,倘若小姐知道傅公子受了伤,一定会非常难受。”小燕从怀里取出丝帕,细心的替他简单包扎伤口。
小燕的话间接证明了长孙嫣然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出,明明是炎热的午后,他却感觉到一阵冷意,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紧。
“小姐……好吗?”他的嗓音低哑,这是他自以为与长孙嫣然心心相印之后,第一次喊她小姐。
小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开口,“嗯,小姐非常好。”
非常好?那就表示只有他一人过得浑浑噩噩?
傅夏勾起嘴角,这样也好,一个人伤感大大胜过两个人伤心难过,心痛如绞的滋味就由他独自承担。
“小姐好就好了。”他轻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