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糯而娇甜的声嗓似在耳畔响起,仲烨一僵,侧眸睐去,榻里一片空荡,堆着一床被子与金花绣枕,何来人声?
他烦乱的别开眼,心思却已不在书册上,胸口堵着一股气,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气从何而来。
“外头可有人?!”仲烨不快的高唤一声。
丑时已过,守夜的人刚换了一班,片刻,才有个小丫鬟急急奔进,隔着莲花玉屏风福身应声。
“世子爷请吩咐。”
“去将安墨找来。”仲烨抬起手,揉着紧拧的眉宇,微带怒意的命令道。
不出片刻,安墨一边拢着外衫,一边套着一脚靴子,狼狈又匆忙的进了寝居,惶然的低道:“小的这就来了,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听说汉人在中元节有放水灯的习俗?”颀长的人影下了床,顺手披了件黑色外袍,仲烨散着发走出寝房。
“欸?回禀世子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安墨愣头愣脑的回道,见主子步出,连忙压低了头不敢冒犯直视。
“你这就命人去放。”仲烨绕过他身侧,走近小厅的窗边往外探,看着被曲廊围着的池水。
“放?放什么?”方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的安墨傻了。
仲烨眯细了眸子冷瞥他一眼,安墨霎时睡意全消,一个激灵便醒悟过来。
“世子爷想看水灯?小的这就去办!”安墨立马夺门而出,吆喝着守夜的下人着手筹办水灯一事。
不出一个时辰,王府里那顺着曲廊而建的池子,一盏盏水灯在水面上漂着、晃着,烛影熠熠,在幽黑的夜中如梦似幻。
仲烨伫立在廊上,倚着玉砌栏杆,未束起的长发被风吹散,拂过了面无表情的俊颜,那双银蓝色眸子要比黑夜来得更冷沉。
那水灯,随着水流缓缓漂动,好似一朵朵开在水面上的火花,烛火映照着幽黑的水波,分划出明与暗的界线。
烨,你看,这是我从佛祖的莲花池偷偷摘下的莲花,我将它们种在血池里,说不准能稍稍化解这座血池的煞气。
女孩的声嗓又在脑中回荡,仲烨已快分不清,那女孩究竟是虚迷的异象,抑或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他只消闭上眼,便能看见那女孩,努力想看清她的模样,却又始终如隔一层雾,只能隐约看清她的形体。
那开落在血池中的白色莲花,那样圣洁纯白,却始终抵挡不过血池的污浊,不出几日便凋零……异象中的黑衫男子不死心,又为她种下了一朵又一朵,只盼血池里能开出最纯洁的白莲。
一如黑衫男子被赐予的名——火上之华,烨。
仲烨睁开眼,复又看着河面上的水灯,搭在玉栏上的大手微地一紧,胸中的那份痛不减反增……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些玄奥古怪的异象?
第7章(1)
时序已入初秋,可天气不见转凉,反是越发炎热,金阳一升起,暑气一升,热得人发晕,心浮躁难静。
“滚出去。”
安墨才刚转进观莲居,打远远地便听见主子的冷斥声,他暗叫不妙,小碎步的进到里边,迎面看见前些日子重回寝居伺候的洛荷,一脸委屈的两眼含泪,端着水盆子狼狈的退出来。
“发生何事?!”安墨压低嗓子问道。
“我想帮爷儿擦身……可是爷儿不给碰,还让我滚出去。”洛荷似被吓坏了,抽抽噎噎的回道。
说也古怪,明明仲烨说过,他并未碰过佟妍,可那段日子他却只肯让佟妍一人伺候,如今人也走了,他却不肯让丫鬟碰他的身。
清楚主子今儿个心情欠佳,安墨谨微小心的进了小厅,看见仲烨已穿戴整齐的坐在窗边的长榻上。
“爷儿,王妃请您上东院用膳。”安墨小心翼翼的代为传话。
“可有说是何事?”仲烨单手抚着胸口,面色比起往常有抹不寻常的苍白,双眉也微微并拢,眼神亦略显不耐。
“王妃说世子爷许久不曾到她那儿话叙,才让小的过来传话……”安墨不安的觑了觑主子,总觉不太对劲,忙问:“爷儿,您是否身子哪里不适?”
仲烨垂下眸,淡道:“没事。不过是旧伤发作。”
“伤口又疼了?要不,小的去请医官过来……”
“不必了。”似是嫌安墨吵,仲烨微恼的扬手,揉着疼痛日益加剧的胸口站起身。
他出了观莲居,一坐上步辇便闭目养神,比起往昔更要来得沉默寡言,安墨好几回都想问起佟妍的事,可往往话一出口便咽回肚里。
没人知道世子爷在想些什么。那时他驱离了不知廉耻妄想留下的佟妍,他还以为爷儿是真没对她动情。
不料,佟妍这一走,世子爷的性子日日越发暴躁起来,更不喜丫鬟近身,得知此事的王妃也着实烦心了许久。
一阵咯咯笑声自前方传来,一颗缝上了铃铛的流苏绣球在空中抛着,清脆的铃铛声响与甜入心坎的女子笑声相应和着,忒是勾惹人心。
安墨觑了觑步辇上的主子,见他毫无反应,一颗心越发忐忑了,只能按照王妃的吩咐,向抬辇的下人使了眼色,特意绕进了中庭的花园。
忽觉眼前有影子晃动,仲烨睁眼,反应敏捷的伸手抓住抛近的绣球,随后垂眸睐去,看见一名身穿玫瑰色绣蔷薇衣裙的貌美女孩,端着张娇丽甜美的笑靥,神情飞扬且骄傲,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
“那是我的球,还给我。”女孩向高高坐在步辇上的仲烨伸出手,口吻颇是娇气的讨要,目光不避讳地直瞅着他,眼底隐约可见一抹仰慕。
安墨硬着头皮演起了戏,抖瑟瑟的赔罪,“世子爷,是小的不好,没看见古小姐在院子里玩球,差点就让球砸中了世子爷……”
“古小姐?!”仲烨淡笑,端详起那女孩的眉眼,“可是古尔札将军的女儿?”
“不错,古尔札将军便是我父亲。”古丽儿一脸自豪的接话。
“古将军远驻在漠北,他的女儿怎会在王府里?”银蓝色的眸子转向了安墨,俊颜虽是噙着一抹淡笑,口吻却是冷极。
“启禀世子爷……”安墨的嗓子已经在发抖,“将军夫人近日返回骥水探亲,王妃便将古夫人与古小姐一并请到府里作客。”
仲烨掩下眸,嘴边的笑浮上一抹讥诮。古尔札独揽漠北的军机大权,又是皇祖母的外戚,母妃心中盘算着什么,他岂会不知?
“你就是仲烨吧?我常听长辈们提起你,一直想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古丽儿是标准的官千金,谈吐间尽显骄纵之气,许是出身武官之家,说起话也颇是直爽畅快。
仲烨将绣球往回扔,她愣了下,举手接住,见他别开了眼,似对她了无兴趣,她不禁微窘的发恼。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
“安墨,你特地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绕进了这园子,还真是用心良苦。”仲烨讥讽地睐了低着头的安墨一眼。
“世子爷,小的……”又怕惹怒了主子,又不能得罪主母,安墨当真苦不堪言啊。
“喂,仲烨,你没听见我说话吗?”眼见自己被仲烨无视,古丽儿心火陡燃,不顾丫鬟的劝阻,将绣球砸向了仲烨。
仲烨面色清冷的直视前方,袖子一扬便将绣球挥了开来,嗓音极冷的道:“还不走吗?在等什么?”
“是。”安墨在心里暗骂那古小姐太骄纵,根本入不了主子的眼,害得主母白白安排这场偶遇,也害得他回去要遭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