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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菲菲扬起干涩的嘴角,挤出一抹为自己打气的微笑,强迫自己继续走完这条看似永无止尽的漫漫长路。

  笑着、笑着,成串的泪花却从眼角滑落,她像个迷了路的傻瓜,边笑边哭,像失去罗盘指引的旅人,茫然地摸索着。

  突地,一盏立在坡道上的巴洛克式朦胧路灯,穿过错落的人潮,越过悲伤的阴影,直直映上她愣忡的湿润大眼。

  一道孤冷的鸷悍身影坐在灯下,率性而落拓,无惧于世俗的目光,就这么毫无所谓地抽着烟,独坐在那里。

  “夏尔……”菲菲掩去嘴边迷惘的呢喃,泪水奔流,象是终于重新获得方向的旅人,直直向前行。

  夏尔没有赴宴。

  数不清的烟蒂散落在他的脚边,以他为中心,环绕成祭祀仪式般的圆弧状。

  没有酒精可麻醉,他只好寻求尼古丁纾解苦痛,向没有上帝坐镇的黑色天空无声祷告,祈求属于他的命运女神不要放手,不要像那些许下承诺却总是转身离去的人,将他遗弃在冰冷的荒地。

  菲菲的泪水滂沱的持续落下,一步又一步,她飞快的缩短彼此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后。

  这副颠覆巴黎艺术界、上流社会情与欲的美丽身影,总是以高傲的优雅与全世界划清界线,以堕落而糜烂的方式抗议命运的荒谬。

  此时此刻,远比这座城市还要璀璨的孤傲身躯,却是如此颓然,毫无形象可言的席地而坐,彷佛在等待,彷佛在期盼;等属于他的命运玩笑几时结束,盼属于他的纯真救赎何时降临。

  菲菲泪流不止,缓缓蹲下身,让额心靠上他刚直的后背,垂下红透的双眸,就这么傻兮兮地抵着他。

  夏尔双肩一震,面色却平静而温柔,感受到沁柔的野姜花香味,浑身的防备顿时放下。

  “谢谢你……谢谢你答应我不去。”菲菲扬起今夜最明灿的笑容,带着浓重的鼻音反覆道谢。

  拿开嘴边的短烟,仰望星空的夏尔徐缓的闭起双眼,感觉体内的矛盾冲突逐渐平缓。

  只要她一个碰触、主动靠近,总能轻易抚愈他亲手割裂的伤口。

  她在他荒芜的心里播下一颗种子,刚开始只不过是冒出绿芽,稍一不察,已成浓密的林荫。

  空荡荡的胸膛中不再只是冰天雪地的荒凉,不再只有他孑然一人的身影,开始有了沛然的生气。

  她不是天使,她是他仅存的最后一份纯真,是他宁愿割弃一切都想留在心上的宝物。

  “你可别弄错了,我是因为觉得厌烦才没参加宴会,不是因为你。”即使防御已然松动,夏尔依然不肯正面投降。

  “每次都说谎骗人……”菲菲小声的咕哝。

  “你在嘀咕些什么?”听不真切背后的柔软低语,夏尔不悦地扬声。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菲菲退开抵得泛红的前额,让他顺利转过身,毫无阻碍的与她目光交会。

  “真的没说什么?”夏尔傲慢地挑眉,凑近蹲得发麻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狼狈人儿,犀利的蓝眸反覆审视着她。

  她笑着摇头,甩落一串串咸咸的泪珠,然后有些欣羡地低喃道:“来到巴黎后,我还不曾参加过变装舞会,真可惜,要是刚才能跟布利萧先生借一件古董洋装的话,也许我们可以……”

  夏尔蓦然拉她起身,拿开隔着彼此的纸盒,随意搁放在地上。

  “夏尔?”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他将额心贴上她的,轻轻吁出一声叹息。

  菲菲知道,他是透过这样的体温传递,平息他内心的矛盾退缩。看似无坚不摧的冷心,其实藏着最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夏尔需要她柔软的守护。

  只是,他太容易敏感不安,总是擅自决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伪装成不屑她的靠近,但他孤寂的意志却一再向她发出求救讯号。

  “亲爱的松鼠小姐,你愿意跟我跳一支森林之舞吗?”

  夏尔圈过她纤细的腰身,往怀里一带,伫立的路灯提供了迷离的氛围,彷佛置身在只有两人的华丽舞会中。

  菲菲愣了半晌,迷糊的轻声问:“可是……我们……就在这里……”

  “我是误闯森林的纳粹军官,而你是错把坏人当好人的松鼠,有什么不对吗?这么棒的变装盛宴,当然要用舞步来庆祝。”夏尔将下颔靠在她的肩头,薄唇倚在她细嫩的耳旁,撩动彼此悸动的心。

  菲菲仰高头,颈上的红色披肩拍打着两人相贴的脸颊,象是艳红的赤焰,煨暖了彼此一再相互伤害的心。

  “夏尔,不要推开我,就算是一小步也不行,不要再推开我。”她红着眼眶怯畏地央求。

  “除非你先推开我,否则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永远不会。”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不会再推开你。”灼热的誓言终于安抚了一颗旁徨的芳心。

  “我也不会再那样对你,永远不会。”菲菲悄悄地屏息,说得坚定。

  夏尔闭起双眸,双臂紧拥着她的纤腰,不让那些飘流在空气里的警告话语再有任何机会向他挑衅。

  那时候,他枉顾她哀婉的请求,坐上车逃离订制铺,却在飞驰过三个街区时,命令司机停下。

  一旦当起逃兵,重复的逃亡行动便不断上演。

  他仓皇的下车,像个失去方向的流浪者,沿着街上的路灯往回走,双腿下意识朝着有她所在的方位前进。

  当他回过神时,人已在这盏路灯下,茫然的抽着一根根虚耗生命的烟,将不期然邂逅的渴望交由他的命运女神安排。

  然后,象是心有灵犀,菲菲来到了他的身边,正如当初她闯入了寂静的墓园,一举入侵了他空荡荡的心……

  “夏尔,我们不跳舞吗?”她以绵软如絮的声调如是问道。

  “跳,为什么不跳?就这样跳到天亮也无妨。”

  邪恶的纳粹军官在松鼠小姐颊畔落下轻柔的一吻,然后熟练地带着晕头转向的她跳起优美的华尔兹。

  变装舞会在朦胧的街灯下举行,没有邀请函,没有多余的宾客。那些行人含笑的侧目只是路过,全然不会惊扰宴会主角的兴致,翩翩的舞姿如梦似幻。

  晚安,我的命运女神。

  第9章(2)

  酷热的溽暑已过去,河岸边的咖啡座闲置着,香榭丽舍大道上,缤纷的橱窗里已换上初秋的衣衫,宣告着另一个季节的降临。

  霏霏细雨斜斜打上玻璃窗,布利萧太太轻轻合上门,阻绝凉意侵袭,她拢紧了披在肩上的针织罩衫,转身刚要喊一声,却立时让布利萧先生一记眼神阻止。

  布利萧太太蹑手蹑脚,步向布利萧先生观望的方位,探头张望。

  光线昏暗的穿廊上,菲菲正背对着布利萧夫妇俩,听着一通来自台湾的越洋电话。

  她单薄的双肩略显僵硬,迥异于接电话之前的愉悦轻快,彷佛置身于冷冻库,寒气不断袭来,她一只手抓紧话筒,另一手环拥住自己,却依然觉得好冷。

  布利萧先生拉住急着上前的妻子,低声制止。“除非她开口向我们请求,否则贸然伸出援手只会令她觉得不自在。”

  “亲爱的!”布利萧太太显然反对先生的做法。

  布利萧夫妇尚未开始一番论战,穿廊上的菲菲已挂上送来恶耗的电话,神色苍白的朝两人走来。

  “我必须离开一阵子……我必须回台湾去……”

  菲菲双眼空洞,语无伦次的模样,彻底吓坏了布利萧夫妇。

  “菲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布利萧太太试图拥住她发冷的娇躯,却让她连番摇头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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