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他对我能有什么意图?”陶水沁觉得可笑至极,浑身发抖,踉跄的退后数步。“你只是心虚,害怕他揭穿你伪善的面具!陆其刚,你真让我想吐!”
“难道伊末尔就不会让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装出一脸‘我很善良’的嘴脸招摇撞骗!至少从头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当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装出来的假象!为了配合你对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来讨你欢心,你还真的把他看作圣洁无辜?陶水沁,你想装傻到什么地步!”
顺着风声飘来的咆哮,她充耳不闻,循着来时路,撑起颤抖身子翻墙跃离这团黑暗,左膝却在关键时刻不由自主的发软,顺着攀过矮墙的一株瘦枝桂花树滑跌下来,痛得她眼角溢泪。
心更痛……
去他妈的公平正义!这世界何来的公平正义?所有的公平正义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恶来粉饰呈现,所谓的真相只是精细切割后的片段虚假。
公平正义根本不存在!
像个牢犯囚禁在偌大别墅里的伊末尔,居然被她熟识了二十多年来始终定义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还时常在背后揶揄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原来,真正的邪恶是用自以为是的善良评断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罪恶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帮凶。
眼前模糊的飞掠过曾经残存的片段,其实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双眼,越是拚命想闭起,氤氲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记忆的碎片。
伊末尔的笑、那日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央求着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荡漾的水花,不停扩散开来,触发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车,抛开过往的那些丑陋,陶水沁瘫靠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在仓卒之间凝视着陆其刚的脸孔从后照镜中退去。
一如她已经下定决心。
第9章(1)
我喜欢你。
陶水沁堵塞在绵延不绝的车阵里,下巴重重地靠上方向盘,垂掩双眸的怅惘容颜远比冰霜还苍白,脑海彷佛不停轰炸似的喧闹哄哄,耳畔盘旋着某人曾经狂傲许下的宣告。
要让伊末尔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他太孤独,太寂寞,只要轻轻走近他身旁,拍拍他肩头,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他飘浮不定的心便会选择在那个人身上栖宿。
未免太容易了……
他说喜欢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嬉戏一般的心态?慰藉的力量?
我时常想起你。
想象着在街角错肩而过的黑发女孩会是你,想象着,当我结束拳击课程撑伞越过街头的时候,你会忽然闯进伞下,抬头对我微笑。
在那形同监禁的灰色青春岁月,她是他眼中唯一灿烂的色彩,所以他喜欢她,是种带有欣羡色彩的喜欢。
他渴望拥有像她一样的灿烂开朗,这份渴望随着岁月不断滋长,也许是这份渴望支撑他走到现在,所以,她存在的意义成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那日他离去的背影,一直盘桓在她心上。
如斯落寞……
爱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觉性,毫无理由,更没有线索可循。她终于明白。
没有谁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但是,却有人得依靠着某个人当作精神支柱才能够从深渊中爬起,伊末尔便是如此。
爱情,没有逻辑可循。
迷恋,没有合理可论。
驱车前往伊末尔住处的这一路上雨势转大,倾盆的雨水迷蒙了车窗,车龙硬生生断在她这一截,小福特停滞不前,接在后头的是震响云端的喇叭声,陶水沁却没有勇气再踩油门前进,因为懦弱,因为心痛,因为……她脸上已经溃堤成灾,视野迷蒙一片,分辨不清前方的路程。
干脆将车靠边停下,一路狂奔目的地,陶水沁无暇停足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可笑,眼泪哗啦啦奔流如海,至少不用遭受旁人指指点点,痛快的流个淋漓尽致。
高级住宅区,一流的保全系统,台湾人惯爱的巴洛克华美雕砌风,如梦中之城般虚幻迷离。通过臭脸警卫的盘查来到她心之所系的目的地,她伸出发颤的柔荑按下缀饰了单颗水晶的门铃。
铃声吟唱,又是触痛陶水沁敏感神经的圆舞曲。讨厌,为什么这音乐如此惹她心烦意乱,且偏挑此时撩拨她已然溃堤的情绪……
“你是什么人?这是私人住宅,不接受采访。”应门的男特助制式地道,直接将她归类为跟拍狗仔。
陶水沁疲倦地拿出证件,侧肩挤进门缝成功钻入玄关。空调一吹,她冷得猛打喷嚏,频频打颤。
特助瞄一眼证件上的署名,微微一愣,排斥意味似乎淡了些,她能感觉得到。
“我立刻要见你们执行长。”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绪,急切地直述来意。
“由于近日执行长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负荷不了,我替执行长排休,今天让家庭医生过来看诊……”斯文尔雅的特助突遭粗鲁的推促,傻眼瞪着不请自入的清丽探员。“陶探员!”
宛若奔走在一座谜城,湿泞的鞋印一路踩过阶梯,二楼铺排的玻璃地廊烙下她仓皇的足迹。和南部的华宅类似的装潢,彷佛时光逆溯,凝止在过往。
陶水沁吸吸鼻头,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像玩起躲猫猫,找起藏得太深始终没被找着的最后一只落单小猫。
伊末尔不应该被遗忘,不应该。那日她残忍的选边站,无疑是一种遗弃行为,逼他将自我放逐在外,寻觅不到一处心之栖所。
轻盈的步履惊动了蛰潜的沉闷,划破了寂静如死的凝滞,重新启动时间的齿轮,继续往前辗进,延续尚未完结的故事。
“进来。”醇雅的嗓音自最后一扇门扉内传来。偌大的华墅在白日里竟是静若死城,彷佛遭魔法师施术封印,等待谁来给予救赎的美丽王子独自沉睡,睡在永不醒转的寒冷孤寂里,昼夜受尽折磨。
伊末尔误以为是家庭医生徘徊在门外等待指令,不敢擅自进入,于是这么道。
陶水沁愣忡片刻才扳下门把,哆嗦着脚步缓缓踩进诡暗的房间。
那位害她一路泪奔的罪魁祸首背着门坐在椅凳上,捧书俯读,宽大厚实的肩膀早跳脱昔日的病弱,如同大海般无疆无界的胸膛总让她有种上不了岸的飘流感。
窸窣的翻页声阻隔在两人之间,满室浸淫在沉默里,断绝了与外界的连结。
伊末尔慵懒地问:“是医生吧?钱特助让你过来的?”
无人应答。
显然又是一个因他特殊背景而不敢造次的家伙,无妨,他早已习惯寻常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或者远距离的旁观侧目;很多事情一旦习惯之后便无关痛痒,形同麻痹。
他合上厚重的书,面无表情的逐一卸开钮扣,褪去横纹亚麻深V领线衫,动作熟稔,毫无因为外人在场而有半点别扭,已然习惯任人触碰身体。
那宽阔的肩臂毫无遮掩,每一寸线条在陶水沁眼中都显得那么陌生,因为长年来的刻意锻链,他一身硬实的肌肉已经不再苍白虚弱。
陶水沁凝结着雾气的秀眸不停颤抖眨动,带着悸动的心缓缓靠近,停在三步之遥,她捂着嘴探长另一只纤臂,轻轻抚上遍布整片左后肩背的刺青。
那是半背偏黑色调的蓝紫色恶魔翅膀。
翎羽清晰,几可乱真,泪眼蒙胧之间,她彷佛真看见一只恶魔翅膀半缩憩息,这简直是一种不能言说的残忍酷刑,明明该是天使的他,却刺了半边的恶魔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