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拭去最后一滴泪,她双眸镇定的眺望窗外的艳阳,掐握掌心,直至十道鲜红指痕烙上掌肉,才逐一松放。
天若有情,亦当成全她的心。
恭奉太上祖师爷这么多个年头,她从没起过半点私心之欲,而今,为了一个执念,为了一个她想见的人,不得不举剑迎战。
辛芙儿俯身,拾起弯刀,掇起桃木,一片一片削去多余的部分,每下一刀,便刻上最重的执着。
她眯起湿了又干的双眸,桃木剑汲取了每一颗自额头滑至下颔坠落的汗珠,聚满她坚定不移的意念,终于成了一把生来带灵的桃木剑。
她举起桃木剑向皇天,咬破指头,在剑上写下血咒,发下毒誓。
“从今日此时起,我辛芙儿誓诛尹宸秋,否则此生必不安宁,辜灵誉一日不起,我一日不休,辜灵誉若死,我辛芙儿弃道不从,茅山白道就此而废,阴阳沦乱再不能平,我将逆天而行,下地府讨魂。”
第9章(2)
毛雨丝丝,京师没入无边凄愁,哀悼之息弥漫,黄纸伴随号哭漫天飞落,雷在天边隐约蛰浮,无主孤魂齐聚在雕梁红瓦矗立最高的屋梁探首,窥看。
辜家,正在办丧事。
远在城外荒郊,魑魉精怪纷然而至,或飘或站或倒吊于树上作壁上观,灵界躁动引发阴间注目,黑白无常巡视过数回,处处可见鬼差踪影,他们伏于暗处监视,随时回报。
两道人影,一黑一灰,一阳一阴,相距百尺,各自画阵,肃杀之气锐不可当,道行较浅的小妖小鬼不敢多做停留,深怕一个不留神,便化为剑下魂。
“万法归宗一掌强,此身不是非凡身,化成无名无姓天子为正身,天不敢管,地不敢收,一步踏空中,二步踏云中,三步云中坐,四步影无踪。”尹宸秋持符诵咒,登时阴风怒啸,云海变色,靠得过近的妖精来不及闪避,一道被刮得老远。
辛芙儿伫立,持剑的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冷冷观望。
她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双眼肿胀如核桃,却毫无困意,望向山脚之下荧荧灯火,离皇城最近的建筑物缀满白缎,惊痛了深深眯起的双眸。
“在开始之前,有些话我想问你。”尹宸秋的声音唤回了她缥缈的心神。
“什么话?”她冷淡的别开视线,故意不看他。
“如果……他没有变成人,只是一只狸,你可还会接受我?”在彻底决裂之前,他仍抱持最后一丝希望,尽管是微乎其微。
辛芙儿弯动嘴角,嘲弄的笑说:“你忘了老爹曾经教过我们一件事,这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所以你连如果都不肯给我。”这回,尹宸秋连冷笑都省了。
她充耳不闻,径自划开步伐,口中念诵,“青龙在天,兰蛇吞肚,日月非我形,阴阳自成质,乾坤造化中,六合皆归一。在天为雾露,在地为泉源。数尽阴阳尽,得之终不言。”
“容我提醒一句,如果你输了,等于自诩为茅山正道的辛家从此除名,而我这个叛徒将会终结白茅道传人的传闻。”尹宸秋举剑,布阵。
“也容我提醒你一句,从我出师到现在,还真没输过,说不准你明天就得收拾包袱滚回昆仑山,重新来过。”辛芙儿不让他占嘴上便宜,刁钻的回嘲。
尹宸秋肆笑,“就算我输了,也不会归还那只畜生的元神。”
“放你一百个心,就算我输了,也要把他的元神抢回来。”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剑柄,辛芙儿磨咬贝齿,渗出些微血丝。
“好,你有本事,就来跟我拿。”笑声方歇,尹宸秋招来染瘟而死的极恶之鬼,须臾,数百张青面獠牙听从指令,铺天盖地的朝对面阵坛飞来。
这些瘟鬼多是战乱时因为粮食短缺、体弱染病而死,身处乱世的悲哀,以及终日不得温饱的痛苦,使得他们无法入六道轮回,一旦招受道士以血供养,便为其卖命。
能供养得起瘟鬼的道士非同小可,至少她从未遇过能召唤瘟鬼的黑茅道士。
老爹说得没错,今日的尹宸秋不容小觑。
“玉皇赐我天下名,赐我铜甲铁甲斩妖精,天德君,地德君,月德君,九凤破浪大将军,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辛芙儿施咒护身,还是晚了一步,一只枯骨收爪刮过芙颊,火烧热铁似的,细致的肌肤霎时皮开肉绽,空气中染遍血腥气味,招来更多噬血的恶鬼。
她捂住疼痛的脸颊,忍下想喊疼的冲动,挥剑砍下张牙咬来的饿鬼,转身削掉数十条枯骨,耳边传来尹宸秋肆无忌惮的狂笑。
“酸酸,光是第一局,你就招架不住,接下来的你要怎么办?”
撑起袍下微微颤抖的双膝,高举沐血桃木剑,辛芙儿抚着脸颊,破风一吼,“尽管放马过来吧!区区几只瘟鬼,我才不放在眼底。”
“嘴硬。”尹宸秋冷哼一声,吮指吹声口哨,下达指令,数不尽的恶鬼越发凶狠,攻势益加猛烈。
渐渐的,空气里混浊的血味越来越浓,辛芙儿身上的伤痕越添越多。
情势危急,持剑的皓腕隐隐作痛,肘臂轻举,每条筋脉跳动如鞭笞,体力已经见底,不堪负荷,厉鬼号声震耳,她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投降!”对坛传来尹宸秋的劝降声。
“作你的大头梦!”辛芙儿视线模糊,拨开汗湿覆眼的发丝,咬牙回吼。
“不想死的话……”
“讨不回元神,我不如死了算了。”被抓破的手背鲜血淋漓,再也拿不动桃木剑,她当机立断,将桃木剑扔入坛内,抓起坛桌上的黄符冥纸,往上一抛,宁死也不愿认输。
“青瑶为使,能调风雨;白液金花,水生龙虎,赫然还丹;日月光顾,星辰透明,云中见路。诀中思深,会者有数。百岁之间,生死不住。”
听闻此咒,尹宸秋面色愀变,心神震慑,“你……”
“辛家子弟辛芙儿,敕奉太上老君,今以己身为介,以骨骸为媒,以血脉筋络为……”
茅山斗法不得离坛,否则咒术将反噬其身,凡是习术之人皆知。
却见单薄灰影缓缓走出阵坛,清丽的脸蛋血迹斑斑,任随百鬼袭身,无动于衷,溢血嘴角微微勾起,反覆念咒。
豁身施咒,茅山道术的最终手段。
轻则缺手断肢,重则失去宝贵性命,更甚者,三魂七魄飞散,永不能聚灵。
“住口!”尹宸秋斥责,试图阻止,“你给我滚回坛里!”
辛芙儿径自踱离阵坛,嘴唇微张微合,目光涣散无神,直直朝前走,昏沉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信念支撑着她……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远远天边回荡着某处丧家锣鼓喧天的哭号,每一声螫耳刺痛她的心。
失去灵魄的肉身很快便会腐化,届时,就算真的讨回元神,没有了肉身,也是徒然。
没有宿体的元神撑不过几个时辰,便会化为乌有。
元神要讨,肉身要留,可是她连一样都要不回来,怎么办?
辛芙儿的双膝骤然发软,失去支撑的身子不受思绪控制,重重跪地,俯身朝地一抓,怔瞠的双眸降下比雨丝还惆怅的冰莹水珠,浸湿了沙砾,咸痛了手背上的伤口。
这痛,蚀心穿骨。
“太上老君,您老若有助佑,弟子辛芙儿在此恳求,茅山之道在于维系阴阳之和,今我欲破阴阳之衡,求得一元神,愿以己身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