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会。”老妇摇了摇头,苦叹命运欺人。“我丈夫大了我二十岁,足以做我爹,他前两任妻子皆无所出,到我才生了一个儿子,如你所见,他是个憨儿,我丈夫在经历了狂喜、狂怒、狂忧后,没几年就两腿一伸走了,虽然留了田产给我们孤儿寡母,却有一堆如俄虎豺狼的亲戚,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镇住他们的狼子野心,一旦我死了,我儿子肯定抢不过他们。家产赔了没关系,可恨他们不会照顾我儿子,所以拼上我这条老命,都得替他娶门媳妇,守着油行稳定就行。”
述说往事,老妇眼底虽有不甘,情绪却比她哭闹时来得有理智多了。“从他弱冠开始,我前后向牙婆买了六个丫头,其中两个知情后,为了钱肯委身,我也让她们前后拿了几次钱回家,可她们背地里却一直欺负我儿子,嘲笑他憨傻,恐怕我死后,我儿子不久也跟着去了,便转手卖了,直到买进你我才安心,因为只有你在看我儿子时,眼底没有嫌恶,仿佛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我儿子也跟我说了好几回他最喜欢晴蜜,你说,你要我怎么放弃你?”
蒋负谦非常能够理解老妇的坚持,晴蜜就是这么特别的姑娘。只是……他极度不想在她眼底看来跟其他人没两样,而且这也不是老妇能帮她儿子霸王硬上弓的借口。当初对晴蜜没有男女之意时,听来就令人气愤不已,如今动了情,更是件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哪能凭这点就强迫晴蜜委身?
杜晴蜜看了老妇,又看了她儿子,令人作呕的回忆迄今未消去一分。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做不到了,我没办法平和地面对他。”
“你……”老妇急得跳脚,声泪俱下。“你不能这样!那我儿子怎么办?好歹你也是我买来的,我也照顾了你好几个月,供你吃、供你住——”
“够了!别再来打扰我跟晴蜜的生活,劝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快走,你儿子说不了谎,一旦告上官府,你们对晴蜜做的事够关上十年八年的!”蒋负谦走到树下搀起杜晴蜜,两人形影如同连理枝,谁也拆不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呜茶茶号不是你惹得起的。”
“是呀,我们省城龙升行、宁德玉磬也不是你惹得起的。”蒋舒月跟着附和。她从没见过负谦深情款款的样子,本来担心他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原来是没遇上对的人,她多虑了。“我不是不能体会你爱子之心,只是棒打鸳鸯会遭天谴的,说不定会报应在你儿子身上呢!找媳妇不简单,但要找人照顾你儿子就不难了。挑个老实点的姑娘,最好年纪小一点,让她从小就有一辈子得好好照顾少爷的想法,只要你好好待她,别像对晴蜜一样,她会把照顾你儿子视作报恩,不离不弃的。”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呢?”找媳妇不如找忠仆,她儿子呆呆傻傻的,肯定戴绿帽都不知道,母亲难为呀!
老妇叹了一声,舍不得晴蜜也难有什么作为,只好死心带儿子离开。
“总算走了。”蒋舒月松了口气,这件事从头到尾负谦都陪晴蜜经历过,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该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才是,便识相地退场。“我出来一段时间了,你姊夫肯定担心,我先回圆楼找他,你扶着晴蜜慢慢走回来吧。”
“好,姊姊小心,”姊弟不是当假的,他当然知道她用意为何,刻意等了一会儿,待彼此距离拉远,才扶着晴蜜顺着坡道下山回圆楼。
“公子。”
杜晴蜜在途中开口唤了一声,语调不是很愉快,引得他相当紧张。
“怎么了?膝盖很疼吗?还是热着了?”
“不……”她摇了摇头,将他相扶的双手撂开,一脸严肃地对着他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鸣台山不适合我。”
为了骗过油行母子而造假的夫妻身分,事后可以对茶户们解释澄清,可难免以后会被拿来说嘴。她不怕被人调侃,是怕自己掩饰不了喜欢他的心意,她不想以后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时,他眼底会有防备,会有硫离。
她不想贪图生活上的安逸而换来虐心的痛苦,她宁可过回到四处问差事、做杂役的日子,至少她心里路实,不会虚浮,不会难过。
“我真的,想离开这里了。”
第4章(1)
蒋负谦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说吧。”
他不再开口,杜晴蜜找不到话说,也不想说,迈着艰辛的步伐,每走一步都是痛,不禁悲从中来。忍住不哭,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在泥地上搓起几颗汤圆儿。
看着因她的泪水而凝结成的小土丸,蒋负谦的心也揪疼了下,她明明不想离开,为何要逼自己作出这种决定?跌倒前明明都还好好的啊!
等等,跌倒前?!
蒋负谦对她的行为总算有了点眉目,如果不是对他动情,岂会因为误会了他一、两句话而难过,甚至兴起离开鸣台山的念头?知道她有情,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回到圆楼后,蒋负谦突然有些头疼,为了博览圆楼情况,当初特意将房间跟书房设在顶层,她得忍痛走上百来阶的楼梯才会到。晴蜜是他两年前姿的媳妇一事,早晚会传回圆楼,他也有意坐实这件事,因此没有顾忌或回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他巴不得早早让人误会!他打小就知道一件真理——客气的人没饭吃。
“你——”杜晴蜜吓得不得不圈抱住他的脖子。一楼晒茶、翻茶的人不少,全没错失这幕,教她如何做人?有何脸面在鸣台山待下去?“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不想她误会,偏偏做了一堆让她误会的事,她才不想当个自作多情的傻蛋。
“抱好。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把事情讲清楚。”他淡然地俯首,在她耳边细语,杜晴蜜立刻羞红了脸,捂住耳不再挣扎。
蒋负谦当着茶户的面将她抱上楼,大伙儿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眼角余光却都舰着,她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更加深了她想离开的念头。
她现在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到时掩不住心里爱慕,痛会如何稚心、如何刹骨?她不是飞蛾,不会傻傻扑火,也不认为只要她坚持,最后终能得到。
她屈起食指,送入嘴里咬着。情字伤人,她总算体悟到了,幸好她不是烧了个体无完肤才发现男方根本是无情流水,他的体贴给得起任何人。
要是没听到那句话就好了,她还能待在鸣台山,装作没事般待在他身边。
到了顶层,蒋负谦才放她下来,让她自个儿走进书房,
“坐吧,随意点。”蒋负谦开了窗,再燃起书房内的炭炉,置上陶壶,由靠墙柜中取出茶具,她仍垂首站在门边。
“过来坐好,站着怎么讲事情?”
杜晴蜜如上战场般先吸饱气,事情总要处理,她不能逃避。“我签的合同,要多少钱才赎得回来?”
“你以为我会同意让你每月摊还吗?”蒋负谦提壶冲了两杯茶,抬首时,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神狠狠地匀住她正落坐的身影,害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眉目一松,推了杯茶到她面前。“坐下,喝茶。”
杜晴蜜做好的准备顷刻间全瓦解了,乖乖地坐下,捧起陶杯,烫也不敢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