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大夫……”刘大成不再哼唧,沉沉睡去。
余小小趁着艾灸的时间起身,为了方便看颜,只走到门边就停下。
门外菜田上,华服俊公子拿着不相衬的锄头忙得很起劲。
这人真奇了,坚持陪她出诊,原以为是想跟着学医,却见他老在农田或菜园子里打转,要不就跟农产们聊天,一点想学医的样子也没有,真是愈来愈怪了他。
“你又在做什么?”
“把土压实。虽然土松易扎根,但太松也不行。”东方展言一边拿锄头压土一边说。“这园子的土太松,保水不易,菜都给种蔫了。”
“你真的会种田?”之前都不是玩的?
“……你要笑就笑,我不在乎。”话虽这么说,俊脸却红得像要滴出血了,不知是太阳晒还是因为羞赧。
“谁笑你了。”还真是爱面子,务农有什么可以拿来笑话的?不懂。
“我爹,还有上头几个兄姐,”东方展言没有抬头。“以前我曾在自己的别院种东西,却被他们笑话、说我犯傻,后来就没再种了。”
“你真傻。”
锄头倏地一顿,东方展言回瞪,“你也一样说我——”
“听人把话说完好吗?”脾气真差。“国以农为本,你谙农是你本事,他们笑话你是他们无知,而你竟认真听了进去,放弃自己的才能,这还不傻?”东方展言愣了住,她无心的一语惊醒他这个浑噩多年的梦中人。
“你……真这么觉得?”
“如果你打算种田的话,可以种些西瓜吗?”想到那汁多味甜的滋味,余小小整张脸亮了起来。“人说暑天半个瓜,药物不用抓。如果每年夏天都有西瓜吃不知有多好……”不晓得金陵买不买得到?
“西瓜吗?”东方展言手肘顶着锄头长柄,认真思考起自己务农的可能性。
那厢,余小小估量艾灸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转身进屋。
“……嗯,它的皮入药可以清热解暑,籽具润肠通便之效,蔓叶亦可入药,是食物也是药物——”
药、药物?忽地,一道灵光闪过,东方展言颤抖了下,兴奋地看向农舍的门。
“余小小,我想到——人呢?”兴奋声调因发现门口没有某人身影而蔫了一半。
可怜复可叹的东方四少,好不容易立定自己的志向,马上惨遭无人分享的打击,瞪着无人的门口好半晌,才默默地拿起锄头继续压土去。
几天后,金陵城又开始沸沸扬扬,为了另一则更诡异的消息。
天啊!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东方家的四公子开始种田了?甚至不惜为此与东方老爷大吵一架,最后被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难不成这东方四少真的在前些日子闷出病,坏了脑袋?还是因为庶出啥也干不了,在东方府过得憋屈,灰心丧志之不决定离家务农去?
这东方四少还真是愈大愈奇怪、愈活愈下品……
可怜哦,好好一个风姿飒爽的翩翩公子竟落到这步田地——
真的是太可怜了,呜呼……
第7章(1)
隔年夏天,东方展言的农地收成了。
闻讯赶来的余小小理所当然成为第一个品尝者。
当东方展言当着她的面摘下第一颗西瓜,俐落剖开,看见那浓红的果肉流溢出香甜的瓜汁,闻到它带着沁人心脾的瓜香,两人不禁对视而笑。
余小小接手将西瓜切成片,又从怀里拿出带来的盐巴。
“你做什么?”
“洒盐啊。”等了一年的美味就在眼前,性情沉稳如她也不禁兴奋。
“这样吃起来会更甜。”
东方展言心里不平衡了。“你还没吃怎么知道我种的瓜不甜?”他忙了一年,这女人尝都没尝就嫌他的瓜不甜,存心气人!
“甜还可以更甜。”余小小不理他,先洒了一片,左手拿起另一片没洒过的,两片拿到他面前。“你比较看看,先吃没洒盐的试试。”
东方展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依言先试了原味。
“很甜。”他说;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
“还有这片。”见他别开脸坚持不合作,余小小干脆用塞的。
“唔。”这女人——咦!
“怎么样?”
“……更甜。”不甘愿。
“是吧。”余小小笑眯了眼,就着手上没洒盐的那片品尝原味。
“真的很甜,第一年就能种出这么好吃的西瓜,你不简单。”
“你……”东方展言瞪着留有一大一小两个弧的西瓜,有点发怔。
“怎么?你找我来不是要请我吃?”
“是、是啊……”
“那还怕我吃。”
“你——唉,算了。”就算他说那片他吃过了,这女人八成也只是挑挑眉说“那又怎么”,说他大惊小怪,“到那吃吧,有树荫正好乘凉。”
说完,两人合力捧着切片的西瓜并肩坐在树不吃了起来。
先连续吃了两片小小解馋之后,余小小看向可以算是丰收的瓜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运到市集上卖?”
东方展言摇头。“我打算将三分之二送到余人居——”
“真的?”余小小抬眉,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次:“真的?”
“嗯。”瞧她受宠若惊的模样,东方展言笑弯了眼。“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几颗西瓜就能让你眼睛瞪成这样。”
“什么几颗。”余小小又看了瓜田一眼。“三分之二少说也有四五十颗……你真的舍得?”虽然这时代已经有西瓜这种作物,但并不普遍,是连大户人家都下一定买得到的水果。
因此,东方展言这段时间几乎夜夜守在这,防止夜贼偷瓜,并下轻松。
如此辛苦的收获就这样送给她?
“东方展言,我可以付你银子——”
他摇头。“真用市价算,你也付不起。”
余小小白了他一眼。“你不必这么老实没关系。”余人居虽具盛名,但她爹娘实在不是经营的人才,因为热心任侠的个性,收到的酬金虽有银两,但更多的是不能变卖的物事——某某教主的剑、某门派的传家宝等等,这还是她开始涉足余人居帐务后才知道的事。
原来他们一直都很穷,从来不曾有钱过。
得知此事,与其说是打击,不如说是惊讶,原来神医不等于有钱,唉。
一旁,东方展言吃完手上的西瓜,将剩下的皮往田里扔,转头与她对视,问:“我送给你,你开心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开心。
“那就够了。”说完,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农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表情严肃地问:“不会拿去变卖吧?”
他没忘记去年腊冬这女人突然抱着余人居的帐本跑来找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失控尖叫,声音之凄厉,令人闻之丧胆。
后来她有一度将上门求诊的富人当肥丰串,特别是当年在茶馆与他打架的那些人,下手颇有乃父之风。
他不想自己辛苦一年的收获变成她手下的肥羊。
“怎么可能。”余小小瞪他,“我会交代他们将皮跟籽留下制药,另价出售。”
闻言,东方展言的脸皮还是抖了下。“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等你看过一本帐簿里满满都是‘欠’字时,就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
东方展言看着她认真烦恼的侧脸,有种想为她解围的冲动。
可惜,现在的他无能为力。光是自己的事就够呛的了。
“你爹还是不肯让你回去?”
“无所谓回不回去。去年为了务农的事大吵,才让他以此为由赶我离开东方府,怎么可能回去?再说——”东方展言起身,拿起剩下的瓜皮,一口气全丢进田里,“那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你应该也听说了,当年我娘怀着我嫁过去为妾,我根本不是我爹的亲生儿子。”也难怪不让他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