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她。
年纪很轻的女孩,高高的个子,身材修长苗条,略为卷曲的黑发被绑成马尾束在脑后,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浅绿色T恤和牛仔裤,正垂首站在灌木丛旁的路灯下。
与之不远的露天带灯网球场里灯火通明,以至于骆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孩的一举一动。
尽管她始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五官,但穿着球鞋的脚却在不停地踢着铺在地上的彩色小石子,一下又一下,动作中带着某种愤怒而焦灼的无名情绪,混合着急切、无助、忧伤,而又无从发泄。
在这遍布绅士淑女、衣香鬓影的场合,这女孩……是谁?
蓦地,一张轮廓分明、不施脂粉却格外娇艳动人的脸蛋立即印入骆绎的视线里。
她肌肤粉白,小小的瓜子脸,多一寸则多,少一寸则少;直而挺的鼻子线条略有点硬,显出一丝倔强;弯弯的秀眉下是一双极其妩媚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无比精致……
有那么一瞬间,从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女人容貌上的骆绎,竟会因这女孩过于耀眼的美丽而差点难以移开目光。
“哇,快看,好漂亮的女孩啊!”
旁边八卦聊得如火如荼的两男之一也发现了庭院里的佳人,惊艳地招呼同伴。
“那是谁呀?”
“不知道,好像从来没见过……咦,你看那不是朱太太吗?”
第1章(2)
默默打量着女孩的骆绎,在听到这一句后,眸光突然一转,果然见朱太太出现在庭园里,拎着晚礼服的裙摆,快步朝那女孩走去。
他看见两人在交谈数语后,女孩忽然抓住朱太太的胳膊,似乎在乞求什么,但朱太太低着头考虑几秒后,很坚决地摇头,甚至毫不迟疑地甩开女孩的手。
女孩紧紧地抿着嘴,大大的眼睛盈满了愤然和恨意,她沉默地盯着朱太太,久久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朱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后,打开手里的晚宴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张模样的东西欲递给女孩,女孩背着手始终不肯接,也低下头再不肯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朱太太叹了口气后无奈地转身离开了。
女孩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她的目光投向地面,单薄的肩微微耸动着,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骆绎拧起眉,她似乎在……哭?
有那么一杀那,骆绎很想走过去,可是,走过去,然后呢?
他不是个会安慰哭泣中女人的男人,更不曾想过在这种地方结识任何异性,他的字典里从没有“冒冒失失”这个词。
就这样静默地伫立在落地窗前,骆绎怔怔地看着数十米远的女孩子,看她难过的哭泣,看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看她转身飞快跑掉没有回头。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诧异于这莫名其妙的情感,他不记得自己曾对哪个陌生女性产生过这种怜惜之情。
外人都知道,在“雷霆”里,掌握生杀大权的是看上去脾气很坏的暴龙总裁,可是操纵杀戮的却是他这个杀人不见血的“血滴子”。
他是雷驭风一手栽培的,包括学业都是雷驭风资助的,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亦兄亦长。在外界眼中,雷驭风是发号施令者,他是执行者,但很多时候,雷驭风是幕前的君王,他又是幕后的幕僚。
他们合力将“雷霆集团”做成最强大的帝国,短短八年,不仅在建筑业龙头老大的位置上屹立不摇,更涉足于金融、保险、科技、电子等产业,成为岛内龙头。
“骆,“雷霆”我们一人一半。”雷驭风从来不是个虚情假意的人,说一不二的将自己的一半股份分到他名下。
他拒绝了,他的拒绝不是讨价还价或别有用心,他从来都只是领薪水的人,当不成富豪。
“骆,天下掉下的馅饼你不要,送上门的女人也不要,你是修行的卫道士吗?”官夜骐在得知他将某位倒贴的女富豪拒之门外的事迹后,对他的洁身自好和略有洁癖之嫌大感匪夷所思。
他笑而不答,如果没有喜欢的,还不如把床的另一半位置空着,一ye情或者炮友这码事,他从来都无法理解且敬而远之,哪怕被说在是捍卫规则、标准的卫道士也无妨。
“执行长有把女人当女人看吗?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嘛!”操着洋腔十足国语,他的专职秘书、来自东欧的罗女士亦在忿忿不平地替公司里的女同事们打抱不平:“公司里那么大把花样年华的美眉倾心于执行长,执行长不会不知道吧?”
如果不可能,就不要给人希望,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和处事原则,不会轻易为进更改。
但,朱家花园里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仅是远远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她的全名、年纪,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竟会使他的心底泛起一股陌生情愫。
他想,这一切也许都归咎于寂寞太久的缘故。
***
这座欧洲哥德式建筑风格的教堂,顶上有着暗色的十字架,这样无情无义的黑夜里,此处却犹如一颗星辰,熠熠发着微弱却又温暖的光芒。
苏合欢站在教堂门口,风吹过,脸颊上的泪痕未干,想起奄奄一息的父亲,新的泪水又不断地涌出来。
父亲是个平凡的警察,一辈子穿着制服背着枪在街上巡逻,三天前遇到一伙抢匪,不幸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昏迷不醒,而母亲,却在豪宅里替别人的女儿过生日不肯去见他最后一面。
十岁前,苏合欢也曾有个幸福的家庭,母亲在一家小咖啡店当女招待,跟吃公家饭的小警察结婚后生下了她,三口之家虽谈不上有多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那时候,每当假日父母都会带她去游乐园玩,开开心心地度过一整天。
可是十岁那年,年幼的她敏感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母亲常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一群不知在哪里相识的朋友到夜店混,还会因为在精品店看中一个好几万的名牌包包,又苦于买不起而向父亲发牢骚,觉得自己的丈夫不如某某朋友的老公有本事会挣钱。父亲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对于妻子的抱怨只能保持沉默,努力地工作渴望升职,以挣到丰厚的薪水贴补家用。
父亲的升职梦还未实现,母亲就投入一个能大手笔给她买名牌包包、衣服、珠宝的商人怀中,甚至宁愿给已婚的对方当情妇,也要离婚,离开这个家!
母亲走后,父女两相依为命,其实小合欢知道父亲有多难过,深爱母亲的父亲不仅要默默忍受这种难以言论的耻辱,更要忍受街坊邻居的揶揄嘲讽。
“苏警官,我上个礼拜在阳明山看到合欢的妈了,穿得那一身我都不敢认了,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哦,有鸽子蛋那么大!”
“哎,像那种爱慕虚荣、抛夫弃女的坏女人,苏警官你当初怎么会看走眼了。”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小小的合欢都能感觉到父亲的无奈和伤心,她只能低着头,紧紧拽着父亲的手,不听不问,却依然犹如芒刺在背。
母亲是爱慕虚荣、抛夫弃女的坏女人吗?
她不知道什么叫“爱慕虚荣”,但她却懂得什么叫“抛夫弃女”,那就是,母亲不要他们了。
随着年纪的渐长,她的内心愈加自尊敏感得要命,总觉得其它人看不起她,每当听到闲言闲语,她就会如小刺猬一样浑身都竖起尖锐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