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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今儿就留在家里,想着该收拾些什么东西吧。」刘惜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回春堂药铺的赵二哥刚刚送药来时,跟我说他们铺子后头的林子里,有好些柴火都没人知道要去捡呢,我得赶着去多捡一些回来,否则灶下的柴火都不够用了。」

  「奶娘跟你去,也好多挑两担子回来。」

  「不用不用,我去去就回。」刘惜秀笑着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秀儿只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其实能扛能抬,比男子也不输多少呢!」

  「秀小姐……」奶娘被逗笑了,只得摇摇头。「奶娘就不信你一个官家小姐,能有几两力气?」

  「等我把柴火挑回来,您就知道了。」

  眼见她瘦小的身影去远了,奶娘不禁又感伤了起来。「这刘家的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呢?」

  偌大的刘府,空空落落。

  刘常君手持一卷书,坐在沧桑破败的荷花池畔,依稀还可以见到当年那个欢快追逐着小雪球的无忧少年。

  小雪球早在几年前就死了,他还背着人痛哭了一场。

  可没想到,几年后,爹爹故世,不到两年,家里奴仆尽散,只剩下了他和娘、奶娘以及……她。

  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操持,他不是没看在眼里,可是不知怎的心里总窝着一口气,她越忙越累,他就越烦越乱。

  他真不知,过着这般缩衣节食的日子,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而且饭桌上,还能维持着三菜一汤,里头起码有一道是荤食,不管菜式再简单,她永远能做得鲜美可口。

  有时他会感到挫败,好似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忝为男子,对这个家的贡献却连个小女人都不如。

  他要自己瞧不起她原来的贫贱出身,可是日子越久,他越发现自己这个世家子弟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刘常君闭上双眼,疲惫的揉揉眉心,低声命令道:「刘常君,跟读书无关的事都别再去想了,听见没有?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在半个月后的乡试一举抡元,好好为刘家扬眉吐气。」

  就在此时,一阵隐约的笑语突然钻进了他耳里……是她?!

  他睁开眼睛,脸上浮现一丝期盼,迅速往声音来处望去,却险险呕出了一口血来!

  刘惜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有说有笑地走过长廊,两人背上都背着捆得扎实的柴火,像煞了一对相互扶持的乡下小夫妻。

  「赵二哥,谢谢你,还让你帮我捡了这么多送过来。」她歉然道。

  赵二哥是个老实人,听她这么说,不禁讪然地摸摸头。「秀小姐,这没什么的,以后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怎么说我是男子,力气总比姑娘家大,担担抬抬的活儿就交由我做便是了。」

  「那怎么行?」刘惜秀摇摇头,「这是我自个儿该做的事,不能老是劳烦别人的。」

  「秀小姐不用同我客气……」赵二哥突然看见伫立在一旁的刘常君,底下的话登时忘了。

  「常君哥哥?」她讶然地望着他。

  刘常君不发一言,面色肃然,主动把赵二哥背上的柴火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

  赵二哥虽摸不着头绪,却识趣地告退了。

  气氛不知怎地僵凝住了,明明没怎样,可刘惜秀却在他严峻的神情下忐忑了起来。

  「我才奇怪为什么家里总不缺柴火,倒像是自己会生会长的,原来是有人帮你。」

  「常君哥哥,你不是在书轩里读书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你就巴不得我天天在书轩里,连外头天翻地覆了都不知道。」刘常君微眯起眸子,「我们刘家向来清清白白,循规守矩,礼义严明,你连陌生男子都敢招进来,难道就不怕败坏门风,惹人耻笑吗?」

  刘惜秀脸上瞬间变色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常君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赵二哥只是帮我的忙,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又哪来的败坏门风,惹人耻笑了?」

  「怎么没惹人耻笑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跟人家聊笑,还随随便便就让男人跟到家里来。」他越说火气越上涌。「你真那么那么喜欢作践自己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当窑姊儿算了!」

  「你——你——」她心都寒了,气得浑身颤抖,扔下柴火扭头就走。

  「走就走,你除了会朝我使性子之外,还会什么?」刘常君朝着她背影恨恨低吼,「见了别的男人就眉开眼笑,一口一个赵二哥赵三哥的,到底有没有姑娘家的自觉?到底懂不懂羞耻?」

  刘惜秀脚下步子僵停,又气又急又羞臊,鼻音浓重地气喊了一声:「人家赵二哥有妻小了!」

  刘常君愣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走。

  奶娘闻声出来一瞧,见他满脸懊恼,全然没有平素的沉静自持,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懊恼好笑。

  这个傻少爷,尽管嘴上说得硬,偏偏一遇上秀小姐的事就理智全失,唉,真不知谁才是谁命中注定的冤家呀?

  「大少爷。」奶娘开口。

  「不准说。」刘惜秀霍地回头,怒气冲冲。「您肯定又是要为她开脱,像这样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那地上这些柴火都由我老婆子自个儿挑抬吗?」奶娘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他气得涨红的俊脸瞬间尴尬了起来,只得极力吞下怒火,默默挑起一捆沉重的柴火,低低咕哝,「我来。」

  奶娘忍着笑意,跟着脸色铁青的刘常君一路朝灶房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年头实心的傻子还真不少,有的是傻乎乎的没存什么念头,就跟人说哪儿拾柴火方便,还自愿当牛帮着挑过来扛过去的,有的是傻到天天捡柴火都自己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怕万一哪天给山里头的野兽吃了可怎好?」

  刘常君绷紧的脸色微微泛白,背上的柴火也不知怎的越背越沉重。

  「像那样的老实头,就算受了冤枉也只知道有泪自己吞。」奶娘有意无意地睨了他一眼,「少爷,您说这样的人傻不傻?」

  他脸上神情复杂,哑然无语。

  「少爷。」奶娘眨了眨眼,拉拉他的袖子。「到灶房了,您不把柴放下来吗?不觉得重吗?」

  「什么?」他这才如梦初醒地瞪着奶娘。

  「您可以把柴放下来了。」奶娘指指大灶旁的地上。

  「喔。」他迫不及待地卸下背上的柴火,大步就往门外冲去。

  奶娘抿着唇偷偷笑了,满眼都是欢喜。

  这样好,这样好……

  刘常君最后是在一处花棚下找到了她。

  她的背影瘦瘦弱弱,拿着支扫帚正在扫满地的落花残叶,每扫一会儿就停下来用袖子揉揉眼睛,他知道,她肯定是在哭。

  傻瓜,连哭都不敢,还要假装被灰尘迷了眼睛吗?

  他站在她背后不远处,胸口像是有团火烧似的,心脏每跳一下就是撕扯地疼,可这疼,却痛得他不知该如何说。

  人要笨起来真是无可救药。

  他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允许自己傻成这副模样?

  就算是报恩,也该有个极限,连他出口辱骂她何不当窑姊儿这样的混帐话,她都不朝他脸上甩一耳刮子?

  见她又用袖子揉着眼肯,可是微微抖动的肩头,怎么也藏不住低低饮泣的痕迹。

  他觉得自己心都绞成一团,无法呼吸。

  「为什么不说?」

  刘惜秀背脊一僵,没有立时回过头来,反而用力地又抹了抹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慢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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