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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33 页

 

  他知道,对她来说,他才是那个王八蛋,就算她不回来,也是他活该。

  夜,很深,好黑。

  他试图躺下,试着睡觉,却睡不着,过去那方法多少会有点效果,但这次当他闭上眼,却只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

  于是,只能缩坐在床上,睁着眼,瞪视着黑暗里那亮着光的电子时钟。

  时间一秒一秒的在走着,每一秒,那分隔小时与分钟的冒号就会消失再出现,消失又出现。

  一秒,六十次,后面那个数字就会增加一位数。

  十二点整。

  还有一万八千秒,那冒号再闪个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九次,天就会亮。

  天总是会亮,事情没有那么困难,不会那么困难。

  他告诉自己,却无法不觉得那电子钟似乎越走越慢,慢得像是要停了下来,慢得让他嘴唇发乾。

  它当然还在走,没有停下来,他才刚帮它换过电池,确定它会一直走下去。

  但每一秒,都变得像永恒那么长,而距离月底,还有八天。

  他想回地下室跑步,但那里变得太像恶梦里的迷宫,他也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该死的方程式。

  所以他下了床,在地板上做体能训练,伏地挺身、前体支撑、仰卧起坐,他不断重复那些单调枯燥的动作,榨出身体里所有的汗水与力气。

  当他停下来时,他早已让自己累到几近麻痹,完全无法思考,甚至没力气爬回床上去。

  趴在地板上,他躺在自己制造出来的汗水里,感觉全身都像被浸泡在其中。窗外仍是黑的,漆黑无比。

  几点了?

  他想着,想要看时间,却无法动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缓缓陷入了地板中,陷入他淌出的汗水泥塘里。

  汗水悬在他的眼睫,让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

  一时间,有些惊慌,他眨了眨眼,他以为自己能很快速的眨眼,但那眨眼的动作却很缓慢。

  世界变暗,再亮起,变暗又亮起,然后再次变黑,变得很黑很黑,即便他睁大了眼,还是黑的。

  下一秒,他发现他的脸贴在一个潮湿、浓稠且腥臭的泥塘中,液体带着铁锈的味道,而且有点诚。

  那应该是汗,他的汗,但那不是汗。

  是血。

  在这时候还希望流血的主人没有任何疾病,或许是种好笑的奢望?

  这念头无端冒了出来,让他更加惊恐。

  或许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想着,感觉鼻腔里也充满了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突然间,人们奔跑叫嚣着,咆哮和尖叫混在一起,在墙与墙之间撞击回响。他没有爬起来,他继续趴着,趴在地上,数着在墙面中回荡的脚步声与尖叫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五个、四个、三个……

  那些人快忙完了,他必须爬起来,藏起来。

  他的手被拉到脱臼了,他爬坐起身,利用墙壁,强行将它推回原来的位置。

  那痛到不行,但他忍住了到口的叫喊。

  他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一点点也不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他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出口——

  不,不是没有出口。

  有个人和他说有出口!他知道有!就在前面!一定有!

  顾不得手痛,他爬起来往前移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压不住恐慌,开始奔跑,他不能停下来,他们来了,就在他身后,就要找到他,就要抓到他——

  他跑过转角,却掉落一个坑洞,坑洞里满是腐臭的污水,他没有办法呼吸,他挥动着四肢,挣扎着往上,试图留在水面上。

  然后一个男人抓住了他,将他拉到了岸边,他喘着气,抬眼,只看见陌生的男人一手抓着刀,张嘴舔着刀尖上的血,对着他笑,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下一秒,男人举起刀来,朝他戳刺下来。

  他要死了,他不想死!

  他大吼一声,奋力抓住了那家伙的头发用力往下拉,那男人失去平衡,往前翻过他,掉入水中,让水花四溅,他死命的翻身爬了上岸,但那家伙抓住了他的脚,对着他啦哮,试图要爬上来。

  他对那家伙又踢又踹,但那男人比他高壮,眼看就要爬了上来,他惊恐的满手在地上乱抓,混乱之中,他摸到一根生锈的铁管,感觉到它有些松动,他用尽全力死命的拔,那男人爬上来了,砍了他一刀,他回身伸手架挡,刀子刷的砍入手骨,那让他痛得大叫,但几乎在同时,那根铁管终于被他拔了下来,他紧紧抓握着它,大吼着,发狂似的朝那试图再次砍杀他的男人狠狠挥击——

  「嘿!高毅!高毅!」

  男人的叫唤,让他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发现他站着,抓着床头的台灯,砸烂了那台电子钟,它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和他手中的台灯一样破烂,就连实木地板也被他砸出坑坑洞洞的伤疤来。

  那叫杰克的家伙,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用德语问。

  「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只是讨厌这闹钟!」他推开那家伙,扯回自己的手,扔掉手中那残破的台灯,转身走了出去,粗声低晦:「走开!别理我!你他妈的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说着,他大踏步的逃离了自己的房,快步走开,走进另一间房,再用力把门甩上。

  他站在门内,低头喘着气,抬手耙过紧绷脑袋上凌乱的发,却仍能感觉到胸中的心大力的跳动着,感觉到双手仍在颤抖,双腿因为过度奔跑而酸软。

  那把刀,好似仍深深的嵌在他手骨上,让他痛得头皮发麻。

  可他知道它并不在那里,就像他知道他早已失去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是假的,不会痛。

  他没有替它做痛觉神经。

  但那仍会痛,就像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紧抓着那铁棍,将那男人打得头破血流,那一次次反震回来的力道,似仍在身体里流窜,那男人头颅破碎的声音和惨叫声在坑道中来回撞击着,次次钻入他耳里。

  抖着手,他抹去一脸汗,却抹不去想呕吐的冲动,他冲进浴室,弯腰吐了出来,却只来得及扶着门边,吐在浴室地板上,呕出了一地黄水。

  除了胆汁和胃酸,他吐不出别的东西,所有的食物,早在之前就消化掉了,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但那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当他终于止住乾呕,因为无法忍受那味道,因为那里也总是充满了呕吐物,他抓下莲蓬头冲洗地板,把那又苦又酸的秽物冲洗乾净,然后漱口,脱掉衣裤,清洗自己。

  热水让他缓缓镇定下来,跟着他才察觉这间浴室里,有她的味道,当他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一切,发现他竟不自觉走到了主卧。

  洗手台上有一块肥皂,她用到一半,忘了带走的手工肥皂。

  他关掉水龙头,走出浴室,看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那张床,那张她睡过的大床。

  落地窗外,风吹树摇,让落在地板上的树影也跟着摇晃。

  月光洒落屋里,照亮了那张床。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在那张被月光照亮的床躺下。

  床很大,很结实,床单乾净又洁白,但上头确实还隐隐有着她的味道,还残留着她的体香。

  乌娜。

  他侧过身,将她的枕头抓入怀中,把脸埋在她曾躺过的枕头上,闭上眼,深呼吸,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

  他让她的味道充满自己,除了她之外,他把一切都摒弃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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