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看似重归平静的日子忽地又翻起巨浪。
这一年的中秋之夜,林星源与友人驾船出海饮酒赏月,那夜风疾浪大,醉酒后的林星源不慎掉入海水里,虽然月色明亮,但毕竟海上水深浪急,友人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林星源从海中捞起。
人是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三魂七魄好似被海浪冲走了,从那以后就变成了活死人,昏睡不醒,无论谁唤他,他除了呼吸,再没有别的反应。
一见最爱的孙儿如此,老夫人又急又气,茶饭不思,没过多久,她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彻底化成根根银丝,伤心之余,她还是打起精神来命沐秀与何嬷嬷尽一切可能寻找能救醒爱孙的良医。
跟随林家多年的沐秀及何嬷嬷两位老奴用尽所有办法,花费巨资,四处寻找良医及方子,她们也跟老夫人一样,希望林家的梁柱能早日醒过来。
那一年,林府前庭后院不知道迎了多少苗医、藏医、神医传人,购卖的药材屯满仓房,但一切努力皆是枉然,林星源依旧沉睡。
林家的生意在这件惨事之后走向衰落,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老夫人只好将林家城外一万亩良田出让一半,换取银两维持家计。泉州的其他大富之家见林家如此光景,纷纷落井下石,林家越发困顿,差一点连船坞都要抵给钱庄。
困苦之际,发配在厨房做事的沐萧竹勇敢站了出来。
“老祖宗,请给我两个月时间,奴婢一定重振林家的生意,奴婢会去收回那些赊出去的盐款,让更多的商贾订我们林家的船,只要您答应放手让奴婢来做。”她胸有成竹地说道。
星河离开了,没有任何消息,不管她怎么打听都没有结果,但只要留下船坞、留下林家产业,也许就是能再次见到他的契机。如果林家还存在着,杳无音讯的他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回来一解思乡之苦。
“你?”昏黄的老眼闪过一丝惊诧。
“老祖宗,奴婢算帐可能很笨,但奴婢以往都跟着大少爷待在船坞,船坞的事务奴婢熟稔于心,盐场就更不用说了,里里外外奴婢都熟得很,奴婢绝对有信心重振林家事业。”
“几个主事都请辞了,偏是你这个小丫头冲在前面。罢了,这林家也就如今这样子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去吧,想做什么就随你心意。”已经到山穷水尽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老夫人点头答应。
“谢老祖宗、谢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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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以后,沐萧竹穿起了男子的长袍马褂,梳起了男子的头发,弃掉绣花鞋改蹬男靴。
她由女人摇身一变成了沐二爷,除了林家几个相熟的主事及船坞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外,天下人都被她高挑细瘦的身材和俐落的北方口音骗了过去。她行走在盐场与船坞之间、行走在码头与林家之间、周旋在五湖四海而来的商人之间,终于在四个月后将林家拉出衰弱的泥潭。
林家各项进帐很缓慢,但盐场和船坞已重振起来,人心也慢慢聚拢,逐渐恢复元气。
行商以来,沐萧竹不怕吃苦,不怕熬夜,不怕喝酒,不怕追着盐商到处跑,然而有时候,有些应酬她会特别心虚。
青楼!
不清楚为什么这些商贾这么爱拉她上青楼?坐在泉州最大的妓院里,沐萧竹大口喝着酒,却始终如坐针酕,边上的花娘正对她动手动脚,眼见就要穿帮了。
“沐二爷,何不到我房里来?奴家想跟你共赏今晚的明月。”青楼里的头牌花魁,风姿撩人的未央姑娘及时出手相救。
“我这就来,我这就来,我的小乖乖。”行商这久,作作戏对她太简单了。这个时候,她一般会扬起猴急的怪笑,暧昧地跟着未央离开众人。
“哎呀!我怎么就不能长得像沐二爷这样清俊啊!”
“得了吧,再长十年你也没他那么高,未央姑娘看不上你的。”
“未央姑娘,别光想着沐二爷,还有我呢。”
“未央姑娘,沐二爷若是体力不支,你可得来叫我帮忙啊,哈哈哈哈。”
身后总是响起这样下流的调侃,但他们都不以为意。
走到层层帘幕后,两人都松懈了下来。
“多谢未央姑娘今天又救了在下一次,呵呵呵。”喝得满面红光的沐萧竹在离开众人视线后一个劲的傻笑。
“快回去吧。春叶会领你去后门。”
“未央,我是女娃!”她笑着拉起未央的袖。这酒就是不能多喝,一喝多就爱说实话。她实在不吐不快,好喜欢这个未央哟!
美得不可方物的未央白了她一眼,“废话!若不是早看出你是女子,我怎会每次都带你脱身?”
未央心中料想她可能也与自己一样,也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抛弃名节、抛弃姻缘来到妓院。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自然对这个“沐二爷”多几分照顾。
“你知道呀,呵呵呵呵,我们义结金兰吧。”沐萧竹藉着酒气大胆提议。
“好麻烦,不要。”
“不麻烦的,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她拉着不情不愿的未央跪地起誓。两人在这一夜成了异姓姐妹,自那以后,但凡沐萧竹应酬被硬拉上青楼时,两个女娃就会想法子脱身,躲在未央的暖阁里说着体己话。
有了未央相助,沐二爷的行商岁月走得越来越顺,六年过去,沐二爷已是泉州商界有点声望的角色了,林家也转危为安,平稳前行。
“主事,我此次去襄阳,一来是为了给盐商吴老爷贺寿,二来是想去南昌拜会一下于老板,他上次特地从南昌赶来与我们商谈造船的事,这几日还特意捎信过来说,他在南昌九江的朋友都想跟我们订船,此次必定要在九江好好与于老板商议此事。所以这次会在襄阳和九江久留,船坞的事就全权拜托你处理,要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待我回来再说。还有潮洲李家的船得赶一赶工,希望我回来时能驾它出海试水。”
沐萧竹挺起胸膛双手负后,气派又不失亲和力地与下属吩咐公事。
六个寒暑,将那个聪明的女娃养成了一个沉稳、勤劳的商人。
“二爷,你放心上路,船坞有我看着,不碍事。”
得到主事的保证,她上了路,用了大概十天时间赶到襄阳给吴老爷贺寿。在吴老爷的宅子里,她灵活地与不熟的盐商攀上了关系。
“听说那个‘布衣财神’可真是神通广大,湖广境内的大小官员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
“是啊,要是我有钱送给他,让他拿着银子为我生银子、利滚利,我叫他一声爹都行啊。”
宴会当中,耳听四面八方的沐萧竹被这两句话勾起了兴趣,她执着酒,溜到两位圆胖的商人边上仔细听。
“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整个江南湖广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有熟的都叫他布衣财神。”
“听说他的宅子呀,大得好吓人,骑着良驹跑半个时辰都跑不完呐。”
“呵呵,听说他喜怒无常,有时候会一夜之间救下快要倒闭的毛笔作坊,注入银两,招来得力的主事,让其起死回生,有的时候会在一怒之下将前去借银子的大老板赶出门外,令对方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恐怕是银子已经盆满钵满,如今以玩人为乐。”
“只能是这样了。你想想呀,他借出去的债很少有收不回来的,有的时候利滚利,一百万两用三个月就能生出七十二万两的利钱!我们要用三十年卖出几百万斤米才能赚到这个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