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尘丢下话,毅然决然举步离开。
眼泪再无顾忌,沾湿了涤心双颊,眨着泪眼望向走远的背影,她想唤住他,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这个问题在涤心心中反复再反复,仍遍寻不到答案,只觉得眼泪又苦又涩,她不爱那个味道。
涤心彻夜无眠,直到天已鱼肚白,才蒙蒙眬眬睡着了。
心思乱离,梦境纷扰,纵是合眼休眠,却不得宁静。只过了半个时辰,她又转醒过来,怎么也不能交睫入睡。好想见武尘,想化解昨日莫名的冲突,他们俩已这般要好,彼此知其心意互解情衷,她珍惜着这得来不易的感情,只盼它长长久久,又如何忍心让误解横在两人之间?
忽地,涤心由床榻上翻身坐起,思络已条条分明。她换上衣衫,就着脸盆中的水盛洗,那过了夜的清水结上一层薄薄的霜,冻得她双耳和鼻子都发红了。在掌心呵了一口暖气,涤心拍拍双颊,然后将长发梳得又顺又亮,深深呼吸,她朝铜镜中的自己笑开脸蛋。
今天,只有美好。
出了房门,几名大婶正自洒扫厅院,寨中没什么奴仆,许多事得自己来,而那些大婶是支薪的,每日轮番前来帮忙。
涤心对每张好奇的脸微笑以对,不知武尘是否起床,她正欲开口询问又觉不妥,人便杵在大厅上,心想,这里是出入必经之处,无论怎地定会遇到他。
「昨儿个睡得不好吗?」女子温柔的声音轻问。
涤心偏过身,见那女子头上扎着粉色巾帕,将长发挽起,素脸雅致美丽,她手中持着抹布,刚刚才将桌椅拭净。
「寨主夫人。」涤心微愕。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妳怎地跟春碧丫头一样,改也改不掉。我们彼此用名字称呼吧?涤心……呵呵,这样亲切也方便些,妳若继续唤我寨主夫人,我会搞不清楚到底在叫谁。」她有种傻大姊的可爱特性。
「贺兰。」涤心不忍拂意,两人相视而笑。
「我是习惯了早起,可没想到妳也起得这么早。」贺兰关心地问:「那床铺妳睡不惯吗?若是不够软,我再让人加件被垫?」
不是睡不偿,她根本难以合眼呵。涤心苦笑摇头。
接着,贺兰狐疑又道:「怎么妳和武尘都摆出一个模样的脸?」
「妳……妳见着他了?」
「他比我还早起呢!一进来就见他坐在大厅发怔,魂不守舍的。问他是不是睡得不好,他没回答,表情却跟妳一样,嗯……苦苦的,又是无奈又是懊恼。我瞧他八成没回房睡觉,整夜便待在厅上了。」她凑近脸打量着涤心,忽然问:「怎么?你们两个斗了气吗?」
可能是贺兰关切的语气触动心事,涤心目眶陡热,低低应了一声。
「别难过了。」她拍拍涤心肩膀,「我虽不知道你们两个因何不愉快,但武尘那模样肯定心里已万分懊悔,待他回来,妳再同他好好谈谈。」
涤心愕然抬头。「他去了哪里?」
「孩子们慌张跑来,说渡芸姑娘今早不知怎地晕倒在自家门院,无奈星魂昨日离开,武尘心急之下只得骑马带她出寨,到星魂在寨外的医堂去了,那路程不远,若无大碍,午膳前他定能转回。」
李星魂是阎王寨五当家,江湖上人称「回春手」的便是,医术了得。
闻言,涤心脸白了白,方寸酸涩,原以为已跳脱昨日伤怀,但那痛楚仍在。
「涤心、涤心,妳还好吧?怎么气色这么差呵?」
打起精神,涤心忽尔笑开,小脸上有过夸的愉悦,「没事的,我很好……很好,真的!」
第八章
逗逗小思慈,与卿鸿、赵蝶飞和贺兰聊了聊,涤心无情无绪过了半日,挨到中午,武尘回寨的消息终于传来,她心跳加促,动作好快,人风也似地跑出厅外。
「大郎……」话断结在喉,笑凝于唇边。涤心扶住门边,怔怔瞧着眼前这幕。
骏马上,男女依偎,武尘双手执缰,渡芸教他围在怀中,螓首枕在男子胸膛,眼睫轻合,唇瓣怜抿,她身上裹的正是武尘的披风,好似柔弱无骨不堪风吹。
涤心无话,要强的个性再次凌驾她,即使内在伤痕累累,她不会在人前示弱,也不掉眼泪,她要留住最后的尊严。
贺兰说对了。武尘昨夜未曾回房,他亦在思索日间与涤心的冲突,懊恼与自责吃咬了他整晚,想起涤心受伤的神情,心脏陡痛,不知自己怎会如此冲动?今日一早,他已下定决心同涤心合好,抛开昨日的不愉快,却因渡芸突发的状况,他不得不紧急处理,心里牵挂的却是她。
满腹歉意,一腔柔情,在乍见涤心由热转为漠然的神态全数跌入寒谷。
武尘居高临下凝睇着,不自觉间眉目肃冷,如同涤心,眼底荡成一片淡漠。
「四爷……」渡芸恍惚转醒,轻喃着。
慢慢将视线由涤心脸上抽离,垂首瞧着怀中女子。「醒醒,我们回寨了。」他知道有人要误会了,心灰意冷已倦于解释。
利落地翻身下马,武尘回身欲帮渡芸,她虽醒来,双眼仍感困顿,没踩好马鞍上的踏蹬子,脚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入武尘怀抱。
「小心!」武尘连忙扶正她,心中一跳,双眼不自觉又朝涤心晃去。
镇静。她要潇洒,要做得好。
涤心静幽幽地抿着唇,意识彷佛麻痹了,白纸般的脸庞,眸子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她微微偏开头,顿了一顿,终于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四爷,怎么了?」渡芸问,隐约猜测发生何事,她咬着唇歉疚地道:「涤心姑娘恐怕是误会了,四爷别理渡芸,快快追上去吧。」
他本有这心意,但渡芸连站都有些摇摇欲坠,周边又无人可以托付,只得说:「不急,我先送妳回去。妳得好好休息,下午别去周随那儿了。」
「四爷……渡芸知道您是重承诺的人,为了我这条性命,四爷费尽多少心力,您的大恩大德,渡芸万分感激。涤心姑娘人品好,心地也好,和四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因为渡芸而起误解,那渡芸将不知何以自处了。」他俩并肩走着,渡芸说着话,径自垂首,掩盖对身旁男子的一片倾心。
她钟情于武尘,一次的酒后真言,得知藏在他心中的那个人,自此,她对种茶便起了兴趣,想教一身十指也染上清雅茶香。但他不属她,从来就不曾有过;永远只是兄妹情谊,她该要清醒了。
片刻,武尘叹道:「她昨日前去探妳,定对妳造成困扰,若有冒犯之处,我替她向妳道歉。」
「冒犯?!」渡芸语气一顿,「没有啊!涤心姑娘同我谈茶,是渡芸太过紧张胆小,交谈不到几句便急急跑开了,将她和孩子们丢在随哥那边,后来想想才觉得自己太过无礼。」自不幸发生她便害怕陌生面孔,尤其是男子,就连周随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
「涤心她……没逼妳说什么吗?」武尘步伐停住,剑眉愕然飞扬。
「逼什么?」
望见渡芸迷惑的反应,武尘呼吸一窒,才知自己错得离谱。
他以为涤心听中什么流言,吃这无聊飞醋,故意找她麻烦。昨日与涤心的一场争执,如今细细回想,武尘恍然大悟,她完全是为了气他!
在那之前,他令她伤心吗?片刻点滴在脑中翻覆,症结随而浮出,武尘额际微微渗出细汗。